千年之约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我，历经风雨，看尽世间百态，风云变迁，任山河撞击大地，繁星归于银河，我还在这里，撼动属于我的一方土地。一千年了，作为一棵树，我剩下的竟然只有回忆……

千年亘古，一方土地滋养一方人，意外地，我也因此出现。也不知道是哪朝盛世，眼前尽是一片安详和谐，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生活着。春风拂面，夹杂着丝丝细雨，带着新嫩的气息，为我助长了几棵新芽。鞭炮放了一支支，对联贴了一对对，又至春节，早市里的一声声叫卖将我惊醒，孩子们吃上贺年肉时幸福爽朗的笑声划破长空，伴我入睡。夏天的开场白总是倾盆大雨，被大雨冲刷后的小村庄显得格外干净透亮，然后几户的大人走出小院，用力地伸了个懒腰，雨天的他们好像是趁机偷了个懒，不用种田，脸上挂着满足。几阵狂风卷起我的发丝，臂上的片片绿色渐渐发黄，已是深秋，空气里湿润的泥土味已经淡去，倒是有几分菊花的清香，也不让我这一身的黄色显得孤单。花好，月圆，人们自然首先想到品酒，醉得朦朦胧胧，大胆吟诗作对几句，眼皮一坠，梦里都是金黄的。突然睁眼，白茫茫的一片，雪花飞到我身上，绵绵的。看见几个孩子扔着雪球，在地上打滚，又给大人们数落着拉回家换掉被雪沾湿的衣服，不经意间给这单调增添了些许活力，然而雪花又模糊了我的视线。一年年，看不腻，好不幸福。

时间追溯到九十年前，我印象很深，那是我第一次把一个人当成挚友。有个男孩，他总要跑到我臂下，抓着一串冰糖葫芦，捧着一本小人书，一坐就是一下午，或是摘下我身上的一片叶，吹出迷人的旋律，让蝴蝶为他伴舞。偶尔，他在我怀里睡着了，小小的脑袋，我真怕自己的粗枝大叶将他扎醒，于是小心地缩回，陪他一同沉睡。他的温度感化了我的心。每年，他都在树下量身高，然后在我身上划一刀，他真傻，以为我不会长高吗?不过他每年的长势都比我快好多，也不算很疼，看着他的笑容，也就心满意足了。他在树下与我讲述他的一天，好多平淡的事情他都能讲得生动有趣，我不禁感慨，生活就是要懂得过的人才能过得有趣。五年、十年，他早已长成了高大英俊的少年。那天下午，他没来找我，我听到的，是冰冷的枪声，女人们的尖叫，男人们的怒吼，看到的，是老人小孩在大人的庇护下纷纷逃窜。随即，又一连串的枪响，一家子倒在了我的臂膀下，献血慢慢地渗进了我的根里，可谁又知道，我的心也在滴血。是南京大屠杀……第二天，天还没亮，男孩穿着一身整齐帅气的军服走到了我面前，脚步略有些沉重，我知道他将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我为他自豪，可是为什么心那么痛?他流下眼泪，眼神闪烁，他终究还是长大了，孩子，去吧，用正义的鲜血，去洗刷中国人民的耻辱，我会等你回来……一年后，他不负我的等待，回到了我的面前，那个熟悉的位置又被那个熟悉的人填充。只是，那副纯净洁白的面孔已经不复存在，他的脸上布满腥臭的土灰，军装上已是块块干掉的血迹。他变了，从他的身上，我看到了不畏生死的勇气，已经不再是那个靠在我臂膀下安心读书的幼稚男孩。唯一不变的，是他水灵灵的眼睛，里面藏着无数的铿锵和坚定。我不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什么，反正，我能给他的，不是可以任意依靠的树干，不是供他玩赏的绿叶。我该给他的，应该是回家的归属感罢!不出所料，抗日战争的继续同时意味着他又将离去，也许无法凯旋了吧，于是乎，珍惜地多看了他许久，最终也无法留住他的身影。那真的是我最后一次再见到他，我后悔，当时没去拥抱他，给他多点活下去的勇气。再十年，终得安宁，可不见他回来，他已经成了我的回忆。那每天下午的约定，无法再续，也只好将他的执念珍藏，约定将他的坚强化作我扎根土地的信念。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样一个太平的世界，是由多少个像他那样勇敢的青年用生命换来的。而我站在这里，终于看到了东方那一抹旭日红光照在巍峨的华表上，伴随着一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的伟人之音，这片土地从此告别满目疮痍的旧颜，在每一个春天，播种希望，生机勃勃。70年来，一条条康庄之路，一曲曲铁路昂进之歌，一片片闪耀繁灯，一座座宏伟桥梁，一幢幢高楼大厦，一茬茬金黄的麦浪，一次次冲上云霄的航程，一幕幕欢声笑语...在我所站立的这一方热土快速延伸，向世界宣告：中国人民站起来了，国家富强、民族振兴、人民幸福的中国梦会跟随人类世界的共同进步一点点梦想成真!我也梦想着他躺在我的怀抱下陪他轻轻哼唱：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无数个春夏秋冬，望着眼前不断变化的世间万物，无力却欣慰，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热爱这片土地，深深扎根，就像战士们热爱他们的家乡、国家。似乎我剩下的，不仅仅只有回忆，还有责任与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