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花开

------周国平

世界像一个飞速转动的大齿轮，稍有不慎就会被锋利的尖齿割伤。为了与那个恐怖的大齿轮步调一致，人便拼命地前进，生怕落在后面。我们向前，向前，一路奔跑，却很久没有人告诉我们，嘿，你该停一停了。

《论语》里说：“吾日三省吾身。”指的就是在忙碌的一天结束后，一定要停下来反省自己：是否忠人之事了?是否不诚信了?是否温故知新了?只有在行走的过程中不断反省，才为君子。由此可见，儒家也是倡导“动静结合”的。而儒学的创始人孔子，为找寻接受他思想的君主，周游列国了十四年，行走了十四年，颠簸了十四年，却一无所获。鬓发斑白时回到鲁国，他终于知命了，打算停了。他颤巍巍地打开了竹简，编订六经，而这个举动，虽然不能否认他在政治活动上的失败，却让他的思想，开出了花。

朱自清先生曾在《荷塘月色》中写道：“我爱热闹，也爱冷静;爱群居，也爱独处。”这话写得极妙。我们和周围的人一起穿过岁月，从中获取必不可少的人间的温暖，可我们的每个生命年代仅仅属于自己，我们必须独自承受岁月在我们身体和心灵上的刻痕。所以在群居生活中，可以如朱自清先生一样，停下来，出离一会儿。“在苍茫的月色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只觉是个自由的人。”这时你虽没有在物质上行走一步，但你的精神却已悄悄开了花。

我对此也有切身体验。在一次去拉萨的旅行中，由于旅途跋涉，我们只得停下来休息一晚。清晨时分，刚下过一场大雨，天色微微泛白。我坐在车中，那一刻如同某种神谕，我抬起头看向车窗外。被大雨冲刷过的天空澄澈透明，干净清亮，像倒过来的海，没有一丝杂质，无比震撼。

大概应了那句话：“旅行中看到的最好的风光永远在奔赴目的地的路上。”此后我回忆起那次旅途，眼前浮现的不是拉萨，而是那片差点错过的天空。不仅是因为它的震撼，还在于那个清晨，我很久不曾活动的大脑想了许多东西。

我们忙于奔走，我们讲究实际，我们追求结果。但我们有时需要停下，需要离群，需要给自己一份开花的时间。当你的思想得到自由时，你能感受到四周静谧了下来，而细细倾听，会有花瓣一片一片打开的声音。

当然，生活仍是需要用脚步丈量的，不要停得过于久了。毕竟，开成花灾的玫瑰，不是灿烂，而是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