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警
2020-02-11 19:40:08/金希
无何几年,世人以吸食毒物为尚。周道宫室,多见颜色枯瘦绵腰无力之辈。彼时,靡乱蹶萎之风极盛。客曾小隐于南山,今负箧辞家,只缘恐山陵欲倾,国复颠沛,民始流离,望以丹心相托,口舌为动,警振中原。方十旬,客见五石尚书于寒食府。至堂上,正襟拜揖,且见尚书倚枕而卧,衣袂飘举,口溢浓云,额绕玄雾,色若秋叶。尚书曰:“目下江山,官吏乡绅,布衣荆钗,自有一段风流仙姿;翻手天下,河清海晏,四宇安和,全无杀伐兵戈之象。如此愧煞前人,先生有何箴言?”客曰:“予居于南山之时,曾闻有一状似晶粒之物,服之飘渺化仙,是耶?”尚书曰:“始皇访名山求仙药不得,而今皆于吾辈囊中物。”客曰:“夫混沌始分,四极瞢暗,有形必朽,有迹必穷,于今皆若兹。偭天命,顺异象,浊体凡胎安得长安无事。虽日下金瓯无缺,子亦以何保王万世为君?”尚书曰:“妄言无据,空口无凭,吾卧榻食之三岁有余,今赖之以生。”
客曰:“夏花昭昭,粲若荧星;秋寒飒飒,愁红飘零;冬雪融融,孤梅傲立;春光和暖,如蓝田玉。南国生红豆,春来寄相思;北境拾翠羽,秋耕夏采青;西山寒料峭,冬风荡朔雪。日曈曚,寒鸦啼紫天;月坠林,青霜锁周行。云靉霴,久封玉楼;雾氤氲,深锁画舫。良辰美景,尚书能起而挹胜乎?”尚书曰:“吾双眸蒙翳,毋能也!”
客曰:“琴奏高山,筝鼓流水;笙吹阳春,埙鸣白雪。二十三丝逗秋雨,秦青悲歌遏行云;秋娘琵琶湿青衫,凤楼箫音促姻缘。红绫翩跹,梨园笙歌闹;八佾穆穆,周庭钟磬合。水精帘里窥仙乐,年华羞怯,偏露春光;云母屏外探天籁,芳华未宴,穷达碧落。余音绕梁,尚书能起而闻之乎?”尚书曰:“吾双耳重听,毋能也!”
客曰:“熊蹯肥脭,脍之胹之;犓牛庖霜,俎之烹之;陆蕈水纯,羹之和之;山药青葱,盖通材也。夜光杯,胡姬酒肆月夜明;黄金盏,君臣欢康面微酡。金樽清酒,一曲羌笛边关客;红泥玉醅,长亭曼柳故人期。肴馔酒浆,尚书能起而尝之乎?”尚书曰:“吾食而无味,毋能也!”
客曰:“纫蕙茝,贯辟芷,东风袅袅挟落英;扈江离,佩杜蘅,清虚飘颻卷游芳。一夜春风尽,千树梨花白,崇光无力,浮香满园。乃遂洁士延伫,袖盈暗香,孤赏清高。香雾空蒙,尚书能起而嗅之乎?”尚书曰:“吾孤鼻结轖,幽兰萧艾闻之亦然,毋能也!”然有求胜之机。
客曰:“北海鲲鹏,背若太山,翼若垂云;蓬莱灵鳌,游戏沧海,承山而舞。东郭狡兔,韩卢壮犬,起而逐之,足下生风。的卢飞快,一跃三丈;惊帆驰昼,烈风疾行。跨海斩长鲸,援山彃九日;拊手拔杨柳,力壮气盖世。飞禽走兽,尚书能起而御之乎?”尚书曰:“吾四肢堕窳,毋能也!”
客曰:“白马非马,公孙唱霸;六艺为法,儒生顶礼;兼爱交利,非攻非命;纵横捭阖,操戈相向;法势术成,天下一统;道哉,众妙之门。银龟无营,且放白鹿,五侯七贵焉我侍;持节云中,挽弓满月,牵黄擎苍为太守。诸子百家,尚书能起而辩之乎?”尚书曰:“吾方寸澹淡,毋能也!”
客曰:“似玉少艾,婵媛絓结;如花美眷,寤寐思服;托理求媒,约为婚姻;白鹤送子,儿孙绕膝。天伦之乐,尚书能起而享之乎?”尚书曰:“吾卧榻无聊,毋能也!”
尚书复曰:“吾双眸蒙翳,双耳重听,食而无味,孤鼻结轖,四肢堕窳,方寸澹淡,卧榻无聊。今耳目壅塞,骨立形销,恐毒入髓也。欲反故身,先生可有良策?”客曰:“淫濯血脉,侵吞五脏,盖毒物之功;销铄身形,腐蚀肝肠,苦难爰生。岂惟恃药而解?尚书捐弃毒物,方得幸免。”尚书曰:“谨受先生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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