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党100周年】老兵的眼泪

“一个师一万多人，最后只剩下700多人，在鸭绿江边安东市浪头礼堂举行追悼会，没有哪个不流泪啊!”华朴老人今年91岁高龄，定居在团风县马曹庙镇上。谈到牺牲的战友，想起当时的场景，精神矍铄的华老竟像小孩一样哇哇大哭起来，令在场的人无不动容。随行的镇退役军人服务站的同志说，每次谈起这段往事，华老都要哭。

看过热播剧《跨过鸭绿江》的观众应该知道，中国人民志愿军第50军的前身，是1948年10月在长春战场起义的原国民党第60军。抗美援朝战争中，特别是在第四次战役中，50军在艰苦卓绝的汉江50昼夜阻击战中，打出了国威、军威，受到了毛泽东主席和彭德怀司令员的交口赞誉。华朴就是50军148师炮兵营化学迫击炮连的一名观测班长。他是1949年12月国民党118军在成都起义后编入志愿军50军的。

华朴所在的50军是第一批入朝作战的部队。尽管战争过去了70年，老人还清楚地记得，1950年国庆节第二天，他和湖北战友一起在孝感花园火车站上车，火车走了三四天到了吉林省，经过短暂休整后，10月19日，他所在部队即从吉林省集安市入朝参战。

和步兵隐蔽在战壕里射击不一样，炮兵观测员必须要在视野良好的开阔地测量距离、风向和角度，才能为我方炮兵提供准确射击参数。因为观察时没有任何掩体，目标容易暴露，敌军的炮火因此会不断地在我军炮兵观察所附近爆炸。华老说，有一次，他正在阵地前观察测量，美军正酝酿组织下一轮攻击，他所在的观察所被敌方炮火命中，他那个炮兵连的战友1人牺牲1人重伤，他及时躲进坑道内才幸免遇难。

华老说，抗美援朝战争共有四次大的战役，他都参加了。前三次战役他所在的部队伤亡不大，但第四次战役打得极为惨烈，他所在的50军伤亡过半。第四次战役从1951年1月份开始。大寒节气，正是三九严冬，风雪交加，参战指战员露宿阵地，甚至连棉鞋都穿不上。有的同志硬是冻得站不起来，抬下战场就被锯掉了双脚;有的同志直接被冻成“冰雕”，永远定格在朝鲜的青山绿水间。“电视剧《跨过鸭绿江》我天天看，里面的场景一点也不夸张。”华老感叹道。

华老继续讲述：“第四次战役志愿军的地面部队步兵伤亡很大，因为美军飞机不停轰炸补给线，炮弹运不上来，最后我们炮兵营的炮弹打光了，很多炮兵就改行补充到步兵部队，投入地面反击敌军的最前线，我因为腰部负伤调到148师司令部，继续担任观测班长。”

说来有趣，华朴所在的化学炮连，只有四门美式4.2英寸口径的迫击炮和160发炮弹，每门炮配40发炮弹。迫击炮和炮弹全部来自于缴获美军的战利品。

华老说，他在朝鲜印象最深的一战，是帽落山战斗。

帽落山位于朝鲜汉江以南，周围就是直通汉城的京福公路和铁路，地理位置极为重要。从1951年1月开始，美25师就向帽落山发起了疯狂进攻。坚守在这里的正是华老所在的50军148师443团。

华老回忆说：“当时148师炮兵营总共只有3个炮兵连，我所在的美式化学迫击炮连配属第443团，我们携带的炮弹不多，主要来自美军的缴获。自美军向帽落山发动进攻以来，我们连把炮弹省着用，160发炮弹向美军阵地打了四五天，每天不到40发。而美军每天打过来的炮弹不讲“发”，讲几百“吨”，那炮弹落下来就像落雨一样。我们阵地上的树木被炸断了、工事被埋平了，用于躲避的坑道都被炸垮了。当时又冷得很，被炸翻的冻土四处飞扬，不少战友被冻牺牲、被炸阵亡。到最后我们枪里没子弹，炮里没炮弹，同志们就用修坑道的镐头打，用石头砸，和冲上来的美国佬打架(肉搏)。我们443团的同志大部分是在春节前这个时候，在帽落山牺牲的。443团一个营一千多人，撤到汉城时，只剩下几十人。”

华朴在朝鲜战场上唯一一次负伤，发生在1952年8月，他们炮兵营在朝鲜铁山郡椴岛跟美国军舰对峙时。当时美国军舰在朝鲜西海岸布防，经常对驻守椴岛上的志愿军进行炮击，因为美军武器先进，其军舰上配备的大炮射程可达十公里，而华朴他们的炮弹有效射程只有4000米。一旦美军从海上发起攻击，他们只好躲进坑道。

一天，美舰大炮照例轰炸椴岛我军工事，一发炮弹正好落在华朴所在的观察所的坑道内，由于炮弹威力巨大，坑道顶棚被掀飞，土石倾泻下来，压在华朴身上，一根木头正好砸在他腰间。战友把他救出来时，华朴的腰部受伤，动弹不得。当时有句口号，轻伤不下火线。他就这样一直坚守在阵地上，一段时间由炊事员送水饭、上消炎药，料理了几个月后腰伤才好转。因为治疗不及时、不彻底，这次腰伤给华朴留下了后遗症。

1955年4月底，在朝鲜战场上呆了五年的华朴，作为第二批志愿军回国。“跟我一起去朝鲜的湖北籍战友牺牲了70多个。 ”华老几乎带着哭腔跟我们说道。

回国的第二年，华朴转业到黄冈县农业局工作。因为身体有伤，根据当时政策规定，1982年，50岁的华朴正式退休，安享晚年。

采访快结束时，我问华老：“在朝鲜战场上哪件事给你印象最深?”

华老再一次哽咽，哭出声来：“第四次战役牺牲的战友基本是我那个部队的，每次看了以后，那个心里头啊……我回国快70年，回国时我才20多岁，我现在是儿孙满堂，四代同堂，可那些同志已牺牲了70年。”看到耄耋老人如此伤心，我的眼圈也红了，连忙不停地安抚华老。“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近四年的朝鲜战争，包括毛岸英在内的约18万志愿军烈士长眠于异国他乡。

“在这片温暖的土地上，到处都有和平的阳光……”在返程的路上，《上甘岭》中的旋律和华老的哭声久久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是啊，如今的和平阳光是无数先烈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没有70年的和平环境，哪有如今的美好幸福生活?我们唯有珍惜新生活、奋斗新征程，努力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才对得起在朝鲜战场上牺牲的英烈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