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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豆子

2022-04-08 07:22:51

这世上营养丰富的东西很多,可奶奶唯独喜爱黄豆,认为它最有营养。每次我去奶奶家,她都要给我做豆浆喝。

她先提前将豆子浸在冷水里,泡上几个小时。期间,好奇心作祟的我曾捏起一颗豆子端详:它脸色蜡黄,黯淡无光,干瘪的脸上有多处塌陷,满是褶皱,一看就是个营养不良的。我又几次三番巡视一般地去看那些毫不起眼的豆子,随即发现,它们竟慢慢鼓了起来,一个个光鲜亮丽,饱满丰盈,早没了先前那副样子。奶奶将泡好的豆子煮一遍,然后悉数放入豆浆机中,犹豫再三,又加了三勺白砂糖,加满水,便开始打豆浆了。

奶奶从不让我喝饮料,她觉得饮料那东西里面一定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的,一看就不好,“还不如我做的豆浆呢,好喝又有营养。”厨房里,奶奶把刚打好的豆浆从豆浆机里倒出来,端着盛豆浆的碗向我这边走来。豆浆还有些烫,丝丝缕缕冒着热气,香气似乎就顺着那几缕热气飘了过来,准确无误地钻进我的鼻孔里。是豆子的醇香,夹杂着白砂糖渗在其中的甜,径直闯进我心里。先前的种种疑虑,此刻全部被抛诸脑后。我在美食面前毫无立场,同之前一样,抢过碗猛灌了一大口。厚重的浓香迅速在口中弥漫开来,席卷过每一个角落,不留余地。那是丝毫不加修饰的香,最原始,却也极质朴。

我们坐在厅堂里摆着的小木桌旁,桌上放着那碗未喝完的豆浆。淡奶白色的豆浆色彩上并不显单调,反而带着几缕淡淡的黄,弯弯绕绕的静卧在表面。我就坐在桌旁,一手托着下巴,静静地听她讲最近的见闻。奶奶兴致勃勃地说着,中间却不着痕迹地插上一句关爱的话:“——快喝吧,凉了就没有先前的好喝了。”我闻言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又看了一眼那碗豆浆,捧起碗喝掉大半。此时没有先前那样急,便觉出其中的滋味来。顺滑,但不同于豆粉泡的豆浆,有种独特的颗粒感,和着五谷醇香,流经肠道,暖流便涌现出来。奶奶见我这副样子便笑了,嘴角眉间都漾起笑意,脸上的皱纹也因此显露出来,自眼尾处延伸出几道向外扩散的线:“慢点,不必那么急,别再呛到了。”

忽然瞥见窗台上放着的一个小盆,上面盖着布,目光便被吸引了去,不由自主地走到近前想看看清楚。奶奶转头看去:“哦,这个啊。这是前几天生的黄豆芽,留着晚上给你炒豆芽吃,就做肉丝炒豆芽吧。——喏,你看。”她走到那盆近前,掀开潮湿的布的一角,示意我向里面看。青花白瓷盆里平铺着一层水,不深,刚好到里面铺着的那层黄豆一半的位置,每颗豆子上都顶着个一寸多长的小豆芽,豆芽自黄豆粒中探出来,微微蜷着,乳白色的芽体上顶着个嫩黄的尖,说不出的可爱。

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曹植的那首诗《七步诗》来:“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诗里借豆与豆萁,比喻为夺皇权而手足相残的兄弟两人曹植与曹丕,曹植因不满于曹丕有违人伦的行径才做出此诗。豆子富有营养,豆萁,即是豆秧,本与它同生于一体,却仅仅因为豆萁没有营养,就要在煮豆子时把豆萁当作柴火来烧,可不就是“手足相残”吗?

然而此刻,它在我眼里却有了别样的意味。

大抵自然界的生存法则就是如此吧。植物为了繁殖后代,出于本能,都竭尽所能将营养输送给了种子。世间万物各有不同,也都各有各的方法,可在这件事上却是出奇的一致。奶奶将每一种食物里最有营养的部分都留给了我,给我做的豆浆、各种营养的饭菜,都在滋养着我,像豆萁对豆子的滋养,植物对种子的滋养。

于人而言,最有营养的便是亲情。

每一颗豆子都曾是一粒种子。每一粒种子的成长都需要营养来滋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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