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而遇

路过那里，与大院不期而遇，忍不住，进去看看。

听说，大院要转手了，给一所不错的小学。因为是暑假，校园的局部的翻修工作便已停止。院外砌起一座高高的围墙，新建的铁门旁，陌生的门卫询问了好久才为我们打开了门。没了往日的畅通无阻，忽然才醒悟，自己早已是个不属于这里的生人。

在大院中漫步。昏黄的阳光抖落，在中心路上铺着的枯枝落叶起伏跳跃，简陋彩砖的缝中长出了及腿高的野草。道狭草木长，掩着斑驳屋墙，显得很不是滋味。当年在墙上的稚笔涂鸦，也风化脱落。老校舍静倚角落，还没被注意。生锈的铁框玻璃窗，不知何时睁开了一只略显狰狞的眼，空洞深邃，见证着大院变迁。晒衣的铁架台伫立着，夕阳下倍显寂寥，却无了往日的锃亮刚健，满身赭锈，清晰可见的断口无奈地提醒我，它已受不住我挂在上面晃晃悠悠。

一语轻叹，转过墙皮满地的胡同，探寻记忆中最美好的园地——操场。说是操场，不如说它的一块公园，圆环的跑道中嵌着齐踝的草坪，时常芳草萋萋，虫鸣幽幽。幼时，招呼着伙伴，屏气凝神，蹑手蹑脚地凑近一片草丛，瞅准了那只寸把长的翠色蝈蝈，张开双手，如眼镜蛇出击般猛地一扑，前一秒还在放声欢唱、尽情玩闹的小虫，后一秒便无辜地成了我们手下的囚徒。如获珍宝，捂在手里，蹦着跳着出了草丛，挑片稍平坦的地上，撅着屁股，用草茎挑来逗去，不时乐得欢笑。玩腻了，仔细地捏起来，放入丛中，再去逮只新的。若是春暖花开，草甸上低低矮矮，绸子似的万紫千红铺成一片，百花的芬芳惹得蜂儿蝶儿只顾在此徜徉。哪里用得着网兜，多年在草地里摸爬滚打的经验让我们徒手便可在花地里扑到蝴蝶。闹得满手花粉，惹得身边常有蜜蜂环绕，如刚进过百花园一般。下雨也不怕。夏季常有一场瓢泼雨，来得猛，退得急，留下满满一汪水，静卧在低洼的跑道中，亮眼朝天看青云白日。这么好的机会我们怎能放过？光脚穿一双凉鞋，裤腿也不卷，“啪”地一声踏进水里，互相踢水、踩水、泼水，滚圆的水珠在空中划开无数道弧线，落在衣衫上，绽开一朵水花，与我们的笑脸竞相开放，淋得满身是水。傍晚，夕阳从雨云后探出，酣畅淋漓的我们披一身金辉与湿衣，顶着爸妈嗔怪声，不舍归家，嘴上还相约着明日何时再见……

而此时，低洼的跑道被塑胶填上，一道道排水沟将曾经的美好彻底变为回忆。草坪虽然还未被退去，但大片裸露的地皮蜡黄得令人触目惊心，如脱发严重而又无能为力的中年男人，不得不用假的人工草坪来掩去衰败和荒芜。曾经的伙伴也被学业使然，搬居别处，鲜有见面。而我的旧宅，始终也没有胆量去看看，面对它已易于人手的现实。

“孩子，回家啦！”又是黄昏，父母的催促一如往日，但不期而遇后可能是永久的分离。身为可能是全中国最后一代在大院中成长的孩子，往日的经历连同旧宅，都从这里被拔去精神的根茎。而这一切的一切，如今都只能化为偶遇之后，匆匆回瞥的一眼。

Ade,我的大院！Ade，我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