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前尘
走近老屋,一阵犬吠惊得我连往后退了几步。是我曾经养的狗生的小狗。早几年大狗便不在了,如今小狗已经变成大狗了。我记得上次来时它还是不吠我的,这次回来却已不认得我的气味了。想是时间隔得真有些久了。祖父听到狗叫,出声制止:“小虎,都是自家人!”小虎听到祖父的声音,温顺地回到自己简陋的窝里趴下,像是最忠诚的守卫。祖父浑浊的眼里净是温柔,沧桑的脸上也布满了欢喜的橙色。
“哎,来了!”我应着祖母的喊声,回到屋内准备吃饭。都是些清淡的菜。过去祖母还能煲些汤,如今掌厨的大权已落在父亲手里了。父亲把祖母爱吃的菜放在她面前,祖母眯起眼问:“这是什么?”父亲耐心地回答。过了一会儿,祖母又眯起眼,拿起筷子指指眼前的菜,喊我父亲的乳名,问:“这是什么?”父亲的回答融进岁月里,炽烈而虔诚。屋内墙上贴着大张的配图日历,大体已被浓重的油烟熏黄,边边角角也残破掉落。我突然想起刚才祖母拿出铁罐给我吃瓜子,这仿佛已成惯例。那个铁罐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只是绿色的漆皮已经锈迹斑斑,像祖母手上的皮,皱着,捋不平。祖母打开铁罐,铁罐里是一只蓝色的塑料袋,打开后里面又套着一只白色的塑料袋,最后里面才是半罐瓜子。
空中细雨深深浅浅,摇着新绿。我想起小时祖母曾为我做的糍粑,糊上了芝麻的香甜;想起小时候和邻居小妹一起在石板上玩过家家,我们拿树叶做饺子皮,拿青草野花做馅儿;想起曾在田野上肆意奔跑,与父亲比赛谁挖到的野菜多;想起我含着温水制成的冰棒,跑去溪边捉蝌蚪,捉了一水桶,祖父却笑着告诉我这一月正是蟾蜍繁殖的好时候。袅袅垂柳,疏影杏花,无论我在山坡上还是在溪流边,老屋总是我要归去的地方。从日出到黄昏,从懵懂无知到踌躇满志,老屋永远站在我身后,柔婉而亲切,是我玩闹时不变的一隅,是两分尘土、一分流水的春色,是梨花风雨处的云烟。雨淅淅沥沥地打在旧瓦上,像是从另一个时代传来的回音。
风乍暖,日初长。
我像一位陌生人从迷途归来,却又撞入另一片薄雾。仿佛个人的成长必定伴随着对过去事物的疏离,与过往人情的淡逝。曾经的姹紫嫣红开遍,如今只剩断井颓垣。倏然发现,过去已被我推得很远很远,成为心头一点几近微漠的朱砂。我用手抚着老屋身上的疤痕,像触碰过往的岁月。老屋似泠泠清沟中闪着星火的月,残破灰蒙,绵亘为一道伤疤,融以我灼烧的血液,熔炉般朴素而妖媚着。
于这一方土地,我是远行客,也似归来人。时间像车马一样流逝,风物的自然更替使得岁月有了怀念的意义。我的身后有我念的景,有我爱的人,易逝的流光抛却了纷繁,而我仍应满心欢喜去珍惜身边的人与景,仍能以松花酿酒,以春水煎茶。不悲当初,不伤流景,回头看花木清疏,向前望青砖墁地,归于心中一方绿野,是所谓“宿心何所道,借此慰中情”。
惊于原野的一声啼鸣,携着微雨,与老屋相拥。我看见祖母背后闪烁着灯的柔光,像是橙花漂浮。
(指导教师:徐 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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