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品出爱的味道

正翻出那只载着往事的铁盒时,是丹桂飘香、雨歇微凉的暮秋时节。我将它晒在疏朗清和的阳光下,拂去厚重尘埃。揭开锈迹斑驳的那层铁皮,其中沉淀着的那一缕幽香,绕过了这许多年的光阴,赶来与我匆匆一面,才心满意足地消散干净。

我循着风来的方向,瞧见那道陪伴我童年的身影站在桂花树下，向我招手，恰巧有一丝微光落在她斑白的鬓角，像枝头簇簇的桂花，素净淡薄，光华自生。

我跟在外婆的身后，迎着斜阳的余晖步入安谧寂然的乡村晚风夹杂湿漉漉的热意拂过眼下初愈的伤疤——那是一次疯闹的结果。年幼的我一想到留下的伤疤可能伴随终生，就忍不住红了眼眶，伤心欲绝。外婆只好将我带回老家，盼望小村里淳朴宁静的气氛能使我开心起来。

与桂花树第一次相遇也是在一个秋天。

吃过晚饭，大人围在桌边闲聊，外婆替我上过药，透过药味激出的泪水.我模糊地看见夕阳金黄的光影，深绿而饱满的树冠和坐在树下笑着向我招手的外婆。此时傍晚的秋风从不远的林间吹来，将未开的桂花那青涩甜蜜的气息卷进鼻腔，冲谈了药剂的辛辣。它摸索着，试探着，小心蛋翼地风干我脸上的泪。我站在原地，突然想到外婆的手，也品这样平和宁静，甚至比晚风还要更温柔一些。

我刻意放慢脚步，好让每根发丝都提透在这徐徐拂面的花香之中。外婆把我抱于腿上坐着，她穿着的褐色麻布长裤，被风吹起几道皱纹，像极了老桂花树，结实安稳。一个自信心受挫的孩子，说出他三天以来的第一句话。

“姥姥，这是什么树啊?”

外婆听到我的问话浑浊眼睛中顿时闪烁出无言的欣喜:“桂花树，你姥爷年轻的时候种的，后来还差点被人砍了呢，你看。”我顺着她手臂指的方向看去，粗壮树干上一道疮把看上去触目惊心。但这个慈样的老者，忘却了曾有的伤痕，微微佝偻着腰，依然将浓荫西给经过的人。

秋风最起，黑意仍在。桂花一点一座地绽出了新蕊，又从初士的细激花蓝舒展成完满姿态，在枝头久久地停驻着。年幼的孩子，曾冰着晨光听到日出时分声嘹亮的鸡鸣，曾经过村舍幸见斜阳尽处几重袅疑饮烟，而此刻披着月色嗅到的，是老桂树俯下身来始子人间的奇香。夕阳为桂花树镀的金冠，摘得越来越平，庄的变也越发漫长寂静，我与外密有晚例行的世花会，却从不以天黑为终止。我坐在外婆膝头，

听她说着她跟外公在麦田里的相遇，金黄的穗子宫家作响:听她说更小时候的我，是怎么样爱疯爱闹打碎了家里最贵的古董:听她说我的妈妈姨妈小时候的模事，她们似乎比我还要调皮三分。外婆在我耳边说话，声音低低的，衬着风拂过柳梢的响动，好像是怕惊扰了树上栖息的雀儿和回巢的小虫。坐久了，两人的衣襟上便沾上桂花的香气，被体温重热之后，甘甜更甚。

乡村的日子过得格外的长，又似乎转眼就流逝。那些有着外婆的蒲扇和桂花香的夜晚，却一个接着一个，伴着不同的故事、变幻的星宿，长存在了我的记忆之中。

秋季即将结束时，呼啸的风自西北而来，将山坡上仅存的绿意也吹成了衰草连天。正是一个适合别离的季节，我即将踏上回家的路途。走前，我独自前去跟这棵伴我走出伤怀的老树告别。风掀林涛，其声低如长者絮语，枝权微抖，慷慨地酒落一地洁白，像外婆头上染了又白的几星斑驳。我弯下腰握住一把，把它们悄悄地收进口袋里。

后来经常梦见那棵沉默的老树，满树白花素净如故，香气酸郁如故，坐在树根旁的外婆正解着玉米，神情温和。她仿佛是这老树的化身，又或许这老树是她的化身，她们共同守护着我，走过那段最惶然而又最悠然的时光。

思绪回转，听到外婆仍在忙碌。她从厨房出来时沾着一身油烟味，从卫生间出来时又是满身洗衣粉的味道，连静坐不动时，都会与那把旧藤椅一起，发出老年人特有的沉郁气息。

然而外婆身上总有那么一种味道，唯我一人嗅得到，品得出一我如此想着，拈了一片泛黄干缩的桂花一是那年暮秋，漫天桂花，纷纷扬扬，摇落一地的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