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素描——绮怀

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不受控制地从他眼角涌出，顺着脸滑下，滴在米色的宣纸上，晕开了墨。上面的字大都看不清了，但还能依稀看到几行运墨很重的草书：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如此星辰非昨日，为谁风露立中宵。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昨晚——

一杯、两杯、三杯……

醉吧……醉了就不疼了。

清清冷冷的月光，昏昏暗暗的庭院，树影婆娑的老墙，和那笙歌曼舞的隔壁，都像一把利剑，狠狠刺入他的心。

那把利剑，叫思念，也叫绝望，贯穿着他近来的三五年。而这三五年间，唯一能让他留恋的，是那有她的三五个月。

一杯又一杯，在“哗哗”与“咕咚咕咚”的交错声中，过去如潮水般向他涌来……

那时的他，英俊潇洒，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那是梨花飘香的时节，就算夜已微凉，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他带着激动与喜悦，掠过熙攘，穿旧巷，过回廊，奔向一棵桃树。树下，已经有人在绞着衣角东张西望地等人了。旁边是表妹家，这位自然是表妹了。

表妹显然是看到了他，一只手攥着衣服，一只手挥着丝帕招呼他过来。看到他气喘吁吁的样子，表妹不禁笑道：“你不是已经提亲了吗，还这么急干什么?”他满脸荡着回忆之色说：“我们不就是这样认识的吗?”表妹脸一红，转移话题道：“之前都是你对月吟花，我最多也只是觉得好听，一点意思都没有。今天我吹箫给你如何?”不等他说话，她就拿出早备好的萧，纤纤玉指扣在箫眼上，自顾自地吹起来。他笑说一声“你这丫头!”就静静听箫声了。箫声时长时短，时而婉转时而跳脱，还时不时快速颤两下，勾勒出一种明朗烂漫的月下花前。这天人之音伴着微醉的花香，和他的幸福快乐，在空中盘旋了一夜……

一阵凉风吹来，硬生生地把他拉回现实。所有虚幻的安慰全消失了，他难以接受地愣了两秒，下意识地看向远处表妹家的府邸，猛地一震，一股强烈的思念和绝望从心底升起。

多少年来，只有一个人，依旧每天保持着一种望月的姿势，思念的姿势，企盼心上人的归来。独立中庭，久久望月，一任夜晚的冷露打湿了自已的衣裳，打湿了自已的心灵。而这种等待的尽头却只能是一片虚无，思念的幻灭，绝望地让他只能借酒烧愁。或许只有忘了她才能摆脱思念与绝望的梦魇吧。

可是真的能忘了她吗?明月相伴，花下吹箫，是多么美好的经历。要怪只能怪上天毫不留情地开了个玩笑吗?她所在的府邸虽然可望，但她却如天上的银河一般不可及。

终是上天不公啊!一夜之间，天人两隔。昨夜已一去不复返，只留下悲痛的今夜和明夜，昨夜的星辰，温情地记录着花下吹箫的浪漫故事，而今夜的星辰，却只是冷冷地照着自已这个伤心之人。

“哐”，伤心之时，手一滑，酒樽像表妹一样支离破碎，酒香伴着难以名状的复杂情感，弥漫在空气中。

不止是樽碎，不经意间，石桌上已是一片狼籍。精致的透着复古青铜色的燕式三角酒樽横七竖八地倒在桌上，透明色液体带着纯纯的酒味儿从杯里溢出来，蜿蜒曲折地占领了石桌。

他像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撑在石桌上的手继续颤悠悠地提壶倒酒，捏起酒樽高举着，然后仰头一饮而尽。不顾从嘴角溢出的酒和晃出来的酒滴在衣服上湿的一大片，双肘撑在石桌上，重复着那机器般的动作。恍恍惚惚，他眼前仿佛又出现了表妹的音形容貌，伸手要抓，衣袖却带倒了最后一樽酒。凉凉的液体泼了一身，衣服更暗了，仿佛完全融入了夜色中。浓郁的酒香中，他晃了两下，倒在了桌上。

真的，醉了，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