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少女

好像不是因为一根根藏不住的白发，也不是因为眼角就算不笑也存在的鱼尾纹，而是她围着黑色布裙端坐在桌前，燃着香火，虔诚礼佛的时候开始的。

那背影，和我年幼时记忆里的外婆一模一样。

从我开始有记忆起，外婆就是虔诚的佛教徒，房间里常年有香火气息，她的外套边角多半有烛火误燃的小洞，偶尔会对懵懂的我说一些因果报应、命中注定之类的迷信观念。那时的妈妈和这些事是完全没有联系的。她鲜活、快乐，和那个时代所有女青年一样，爱美，爱俏，爱新鲜事物。扎过马尾辫，编过麻花，披散着长发，刘海吹得高高的，留过当时风行一时的“半屏山”，也剪过齐耳短发，飒爽如少年……年轻时妈妈热衷于尝试新的形象，也会在闲暇时和同事好友扯上几尺花布，去相熟的裁缝店做漂亮的裙衫和外套。

90年代后期，社会风气越来越开放，舞厅和卡拉OK兴起，妈妈还学会了跳舞，和女伴每周末出去聚会——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也挺“潮”的。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妈妈就老了，习惯日复一日，不再接受新鲜事物，甚至踏上外婆走的路径，变得真正像个老年人。

时间面前人人平等，再精心保养的明星脸上也会留下岁月的痕迹。但我觉得衰老从来不是从一个人的外表开始的，心灵的枯萎比容颜的衰败来得更为迅猛可怕。

容貌和生理机能的衰老是物理衰老，但灵魂和精神的停滞与僵化则是化学的衰老。

前者无法抵抗，后者却让人悲伤，因为灵魂和精神才是决定你所看到和感受到的世界精彩的关键。

青春之所以让人迷恋，除了初长成的身体健康又充满了能量之外，更让人倾倒的是关于未来的无限可能。

因为拥有青春所以觉得什么好事情都可能发生。灰姑娘会遇到王子，丑小鸭会长成白天鹅，矮穷挫完全可能完成到高富帅的逆袭——你是没办法看着一张张垂垂老矣的脸孔做出这些绚烂无边的联想的。

每一个妈妈都曾年轻过，就像现在的我们一样。

她们一定也曾有过看到心仪的男生就会脸红心跳的瞬间吧，一定也曾为了某次失败的考试而泪流满面过吧，一定也曾和最好的女朋友在夏天的树荫下分吃过同一盒冰激凌露出相似的青涩笑容吧，一定也曾穿着白衬衫、百褶裙在阳光满地的街道上追跑打闹过，被打扰到的路人赠以白眼吧……

青春的笑容都是一样的，青春的梦想也是大致相似的，而青春凋谢的过程却有长有短。

有人还是个孩子时就学会成年人的城府，有人一把年纪仍在热爱着年少时热爱着的人和事;有人的少年心气死在第一次重大挫败，有人却在一路荆棘中依然朝着光明艰难前行。

我像所有人一样希望我的妈妈永远年轻，但更希望她永葆一颗年轻的心。因为如果年轻的身体里住着陈腐的灵魂，那她也不过是看起来年轻的老人，而如果正常衰老的身体里有一颗年轻的心的话，无论外表如何变迁，她所过的仍是属于她自己的青春期。

有个自称“老女孩”的姑娘在她的书里说：“在我的心里，还有一个女孩，永远的。也许成熟但不世故，也许复杂但不浑浊。该笑的时候笑，该哭的时候哭。会愤怒，也会发傻气，永葆好奇之心，永远赞叹，期待奇遇。梦想不是一个目标，是一种气质。我是一个‘老女孩’，我很幸运。”

或许我们的妈妈没有办法成为这样的“老女孩”了，但我希望我可以，你也可以。

成为一个“老少女”不是拒绝长大，永远活在自己的幼稚和迷惘里，而是平静地接受成长带来的各种冲击考验，逐渐变得理性、成熟强大，但少女之心不死，柔软情怀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