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感的记忆

作者：李清竹

有人说；一个没有爱好的人，就象饭里没撒盐，生活淡而无味。
我是个爱怀旧的人，小时候就喜欢听老人讲那些絮絮叨叨的旧故事，如今又痴迷于写作那些遥远而伤感的往事。收集整理那些已经远去而又无人想听的陈年旧事，品味那些久远久远的往事，犹如挂在墙上的一幅古画时间愈久，越发斑斓而令人神往。

山道弯弯，窄窄的路又陡有长，迈步十分吃力，爬上坡顶远远的便望见了山坳里的土坯房。坐在石碾盘上，91岁高龄的赵文高看上去像苍老的古树，一脸老斑，脚上穿一双旧凉鞋，青黑发紫有些水肿的脚背鼓鼓地涨在鞋子里，浑浊的眼眶慢慢的转动着，无法磨灭的记忆像开闸的河水缓缓的流淌着。

太阳沉到黄浦江上，留下昏黄黄的江面。凇沪会战血肉抗战三个月，中国拼光了385个师，一天牺牲一个师。

国民党71军36师54团排长赵文高目睹了这一切。部队从陕西赶来还没休息便和日军交上了手，装备一新的士兵脚上穿着草鞋，这些用稻草编织而成的鞋子帮了赵文高的忙，明晃晃的大刀拿在手里跳跃着恨恨的向鬼子砍去。泥土被炮弹炸的稀松，日本人穿靴子肉搏时陷进烂泥很难拔出，步伐笨拙成了刀靶子。赵文高一连砍了4个鬼子，浑身血乎乎的。第一次肉搏便得到嘉奖，获青天白日勋章一枚，可惜这枚勋章文革时被他扔到山下伊河里。

随后的时间里，仗越打越残酷。战场变成了大熔炉，中国军队填进去就熔化了，战场血水、雨水汇流成河。人藏在壕沟里面，密密麻麻的炮弹从头顶上呼呼飞过，爆炸声震耳欲聋，方圆百里的地面上全是一个个土坑，所有生物全不见踪影。

赵文高蹲在战壕里吃饭。全连300余人都在吃饭，太阳老高，壕沟里又潮又闷，端着饭碗低头吃饭，汗水顺着钢盔内侧从脸颊上滴落。突然，一发炮弹呼啸着从天而降，落在壕沟，爆炸响起，巴掌大的泥巴和死人的残体碎肉溅到脸上，洒落在碗里。赵文高下意识的挪动了一下身子将碗里的东西捡一下，继续吃饭——战场上人已经麻木。

钱拿到赌博场上不算钱，人到战场不算人哪！

老人的目光掠过远处黛绿色的山峦，喃喃的诉说着。战争开始前，等待的时间里确实有些吓人，人脑海里一片空白，你就感觉一切都完了。但只要枪声一响，什么也由不得你去想，枪声会把你自动卷入战争。鬼子冲上来了，用枪射击，到了眼前端着刺刀就迎了上去。没有人说话，只有刺刀的撞击声，刺入肉体的沉闷声、惨叫声。刺刀扎进去能把人的肠子带出来……赵文高参加了几次肉搏已记不清楚了。第一次肉搏全排36人，只剩下11个人，25条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死了。

战争是残忍的，只有经过战争的人，才有那深深的感受，那刻骨铭心的记忆，能让人一辈子都难以忘去。24岁的年轻营长崔智超，是赵文高最敬佩的人，也是他最好的兄弟。营长识文断字，黄埔军校生，血气方刚的山东人，家境富裕，有好几百亩地。未婚妻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美人，崔营长让赵文高看过媳妇的照片，白净的脸，有一条又黑又粗的大辫子。

武汉会战，打了三天，全营官兵端着刺刀和鬼子对拼，仗打的天昏地暗。夜晚赵文高从死尸堆里背出身负重伤的营长走下阵地。

血流出来浸透了衣服，滴在地上。营长吃力的掏出一封信。交代赵文高按上面的地址回个信告诉家里一声……

后半夜，营长在黑暗中死去，天下着蒙蒙细雨，远处不时传来野狗的嚎叫声。赵文高坐在营长身边一直守候到天亮。将营长就地掩埋后，找人按地址向他家里写了一封信。

说到这里，浑浊的泪水禁不住流下来，老人用袖子擦了一下，叹到：多少年了，我一直有个愿望：去一趟山东，看看赵营长的父母，但家里穷没盘缠钱哪！哎，现在老了，只有到阴间去见那些死去的兄弟了……一阵沉默，所有在场听老人讲故事的人都低下了头。坐在老人身边的老伴擦了一下泪说：当兵回来后，几十年了，他常念叨过去的事。如今村里已没有人愿面对一个枯槁老人，听他倾诉那些与生活无关的旧事。生活就是这样，年轻的时候赵文高行军打仗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回来后，再也没有走出过这个小山村。

60多年过去了，这期间没有一个人来看望慰问过他：这个世界完全忘记了他，一个参加过抗战的国民党士兵，他的故事只能讲给那些整天与土地打交道的庄稼人去听。

夕阳落下余辉，山脚下的伊河变的灰蒙蒙的。走下山梁，回望赵文高老人拄着木棍，颤悠悠挥手告别的身影，我眼睛湿润润的，回想起临别时，老人高兴的说：我是他遇到的第一个来看望他的政府干部，第一个用笔记本记录他说话的人……还疑惑的询问：调查过去的事有啥用处？当告诉他，想把这些故事印成书，讲给后人去听时，老人笑笑没有做声。

半年后，当我把回忆稿子整理出来，交给文史资料编辑部时，赵文高老人去世了。91岁的他像大自然中的一棵不知名的小草，天上飘过的一缕白云，无声无息的去了。但他那段不平凡的经历却永远留在了我深深的记忆里，留在了《嵩县文史资料》第十三辑抗日岁月的篇章里，留在了中华民族光辉的史册里。

过去的往事已成为历史，岁月经过时间长河的砥砺和擢洗，逐渐褪去了原有的苦涩，留给后人的是那心灵的洗礼，是那难忘而伤感的记忆。

记住吧！记住那段难忘的历史。

珍惜吧！珍惜今天的好日子。

安息吧！一位普通的抗战老兵，一个中华民族的好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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