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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坟的日子

作者:中天悬明月

农历二月二,是家乡上坟的日子。

地里的小麦开始返青,一派精神抖擞的样子,再加上远处绿意蒙蒙的垂柳,展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这本来就是春天应有的样子,也是上坟时该有的样子。往年每到这个时候,我就要考虑着打点上坟的东西,腾出空来,安排上坟的各项事宜了。

但是,今年的情况有所不同。从春节到现在,全国人都待在家里防控新冠肺炎,前几天,县里又发布了推迟祭扫的号召。老家的道路,自然也是村村封闭,各个卡点检查很严;虽然近几天,听说有的村路让过了,但依然需要各种手续。退一步说,即便是不要手续,通过了检查,老乡们也不说啥,但是,如果是因为回家给村里人造成心理上的不安,这也是我所不愿意的。对外来人的警惕,这时候哪里都是一样的。

于是和家里人联系,他们说:来回多麻烦,你就不用回来了。

我相信,再坚定清醒的无神论者,在上坟前后,心里都会产生一些这样那样的念想。潜意识里,总隐隐约约觉得阴间也是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也对应着人间的春夏秋冬,经历着一样的冷暖寒热。听老人们讲,活着的人,一年要给去世的先人们送两次衣服。农历十月一日是寒衣节,天冷了,要给先人们送寒衣。摆上供品,点几根香,把五色纸燃着以后,磕几个头,许几个愿,五色纸瞬间就会变成暖和的棉衣棉被,那便意味着那边的先人们收到了衣服,他们冬天就不会受冻了。

春天上坟,也是给先人们送衣服。不过那衣服是单衣不是棉衣,衣服也不是烧着送,而是挂在坟头的树枝和荒草上。人们大概觉得,接下来天气渐暖,衣服也可以简单些,于是坟头上挂的都是纸条。风一吹,呼啦啦四处乱飘,一场雨过后,纸条儿便纷纷零落不堪。但心里头,总觉得先人们早已接收到了——好像那零落不是一种破败,倒恰恰是衣服的灵魂已被先人们收走的见证。

上坟时,除了挂纸外,也一样要摆几样供品,烧一些金箔银箔,那是给先人们送食品,送花销。近年来市场上有卖冥币的,面值几百万、几亿的冥币成打成打,好多人也会买来一些,配上箔一起烧掉。烧掉之后,觉得先辈们啥都有了,活着的人心里也便踏实了。

村南的山坡上,我家的坟地就坐落在那里。背靠青山,前望小河,左边一个土岗,右边几百米外便是村庄,坟头的周围是一块田地,有一棵柏树天天陪伴着逝去的老人们,也是一个僻静的所在。那里边埋着我家的四辈老人。其中有我40年前去世的奶奶,还有八年前去世的母亲。想起母亲,就会想起她的音容笑貌,想起与她有关的一件件事情,甚至想起她的一生——那是一本书都写不完的一生。而我记忆中双目失明的奶奶,总是和我的童年连在一起的,我的哭声,我的笑声,我年幼时所有的喜怒哀乐,似乎只有她知道的最多……

几处老坟,位于蛮峪岭的山上。从德亭人面沟口翻山上去,直线距离倒不太远。但从公路上过去,有一段很长的小路。前几年水泥路未通,晴天还好说,若遇到雨雪天,需要步行,路难走得很。偏偏这个时候往往不是雨就是雪。有一年雪化过没几天,我骑着摩托车,公路上很干爽,没成想到了土路上,困住了,没办法,只好把车停在那儿,踩着泥步行好几里,一直到上完坟回来,才把摩托车推走。

现在,上坟的日子越近,心中对老人们的思念便愈切。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上坟的景象,鼻子也似乎闻到了上坟的味道——烧香的味道,纸灰的味道,鞭炮声响过后弥散的火药的味道。村路上走过三三两两㧟着上坟篮子的人,我好像也提着东西,不由自主地加入到了上坟的队伍中。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山坡上,这里一堆,那里一簇,有的闹若集会,有的凌若晨星。燃起的火光一闪一闪,放炮的青烟飘在空中,鞭炮的声音此起彼伏,回荡在坡坡岭岭上。隐隐约约间,一个个家族的前世今生和兴衰际遇便似乎展现在眼前……

想起宋代的高翥。他的那首《清明》知名度高,引人共鸣,说尽了古今人们上坟的心态。

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

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

日落狐狸眠冢上,夜归儿女笑灯前。

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小时候无忧无虑,曾经把上坟当成节日;年轻时,也没有把上坟看的有多重要。随着年岁的增长,眼看着自己的亲人落叶一般地进了坟墓,上坟便逐渐严肃庄重起来。高菊磵的最后两句何其清醒,说是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但是,上坟的时候,真的会有一些相互矛盾的荒唐想法——一方面明知道先人们已葬身地下随土而化,一方面又总觉得地下还有一个熙来攘往的所在;总觉得先人们正因为一些事情,手头正紧,正等着阳间的亲人们给他们送些银钱;总觉得自己真有一份义不容辞的责任,帮他们渡过难关。于是,上坟的心情便格外急切,还总是想着多挂些白纸,多摆些供品,多烧些银子,多放些鞭炮,心里头给地下的祖先们报个平安,也默默祝愿他们在地下生活如意。

而这一切,与年龄、经历、心情和感情紧连,与迷信无关。

前一天,街面上的本家叔打来电话,问我今年能不能回去一起上老坟,我说回不去了。他说要不改到清明节上吧。我想,清明节时候,估计他们又要外出打工了,况且到那时啥情况还说不定。犹豫半天,最后只好说:今年我去不成了,就拜托你们就近替我把心意尽了吧!

不是不上坟了,是今年上不成坟了。

那坟头附近,迎春花肯定还在开放,那坟地的麦苗肯定也在返青,远处山上的杏花也一定是含着花蕾,映山红也正等待着时令——一切的一切,就如我往年上坟时一样。但是今年,我只好让在家的亲人们替我捎去一份心意了。

先人们泉下有知,当会原谅我今年的失礼;若泉下无知,则我这点自欺欺人的自责自愧也似乎不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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