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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口的旧炮台

作者:龚敏迪

长江入海口仍然烟波浩渺,是江海浑然一体的壮观,江涛拍岸,见证过明朝嘉靖年间倭寇来犯,传唱过抗清明将张名振、张煌言的舰队从此溯江而上的气势如虹;芦荻秋风的咏叹中,经历了1842年的鸦片战争、1912年居正率领民军夺取吴淞炮台、1932年的淞沪抗战、1949年的吴淞战役等一系列硝烟弥漫的攻守之战。

回想起东晋吴淞江口所筑以备孙恩之乱的沪渎垒,那时军队“承平日久人,兵不习战”,为了保障一方的吴国内史袁山松,在江口抵御孙恩,“明年,兵败死之”。于是孙恩得以沿长江至丹徒,别一路一度攻入广陵,直接威胁首都建康。刘裕破孙恩之后,又沿江而下破孙恩军据守的沪渎垒。曾几何时,长江裹挟着泥沙将陆地向东海推进了千余年,到了朱元璋再度把南京作为都城,明洪武十九年(1386年)冬,莱阳侯郑遇春在吴淞口筑土城,置千户所守御入江咽喉。永乐二年(1404年)户部尚书夏元吉疏通范家洪,实现“江浦合流”,取代了吴淞江的黄浦江与长江在此汇流入海。当年著名的“吴淞烟雨”景观已经不复存在,吴淞炮台也与吴淞江无涉,门户要塞已经由沪渎垒向北推进数十公里。让我想起陶渊明的诗句:“形夭无千岁,猛志固常在。”大为感叹起精卫填海,在看似无望中的永不绝望。精卫小鸟衔来石子可谓微不足道的,但长江无数微不足道的泥沙,已经在东海上填埋出如今广袤的长江三角洲。”

宝山的吴淞炮台由长江岸边的狮子林炮台,黄浦江与长江交汇处的浦东东炮台,与浦西西炮台成为互为犄角的要塞。徜徉于炮台湾仍能看到当年作为掩体而排列与江边的“土牛”遗迹。按照英人马士《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的说法:“六月十六日,军舰向炮台开火,奸诈地攻他们的侧面,使他们所有的二百五十三尊大炮沉寂。”早就忍不住想要去凭吊一番,可惜长年以来,两处都因是部队营地而未能实现。

寻找了一回黄浦江对岸的东炮台,东炮台碑尚存,碑文上写着:“康熙五十六年二月内奉旨令勘沿海口岸,议于宝山嘴建造炮台一座,营房十二间。康熙五十七年正月二十七日兴工建造。于三月二十八日完工。”东炮台的重要性显而易见,道光十五年(1835年)六月飓风冲塌黄浦江东、西两岸海塘5000余丈,溺死者甚众,炮台亦被冲毁。十月三十日,时任江苏巡抚的林则徐亲临宝山海塘督促抢修,十一月一日,林则徐冒雨至吴淞西炮台,勘定修复工程,并乘船到江东视察,行数里,雨势渐密,登东炮台,复乘原船回西岸。可惜,1842年那场惨烈的炮战中,东炮台守将崔吉瑞仅发炮二十余发,竟然隔岸观火起来,眼睁睁地看著英舰进入黄浦江。“茫茫海角侈军营,气象森严直向东。旧筑层台空夕照,新成坚垒呈雄风。戈矛列队霜凝白,灯火临江夜闪红。寄语连营诸将士,有人对岸为论功。”的期望落空了!

狮子林炮台建筑稍晚,而西炮台中的第一座炮台建于顺治十七年(1660年),由总督郎廷佐在杨家嘴所建,后称老炮台。不知道究竟是西炮台中的哪一座。终于在一座小院东南角,看到有个约二米多高的土堆,正前方立有块字迹剥落的碑石,上刻“吴淞炮台遗址”等字。土堆的南部有块花岗岩大石头,应该就是炮台墩基了。这就是当年陈化成战死之地的吴淞西炮台遗址中的一座!邻近处营房内也有古炮,据说维护良好,但从不对外开放,不免有点令人遗憾。

《上海县竹枝词》说:“道光夷祸中在年,进口先来英国船。观海塘游城市遍,留心测探计昭然。”道光十二年(1832年)五月英国间谍船“阿美士德”号窜入吴淞,英国人林赛、郭士立换乘小船,躺伏在芦苇丛中,查点进出吴淞口船只。七天内见来自天津、辽东、福州、台湾、广州以及越南、暹罗、琉球的船只共400艘,认定了上海已是世界主要港口之一。林赛、郭士立等以传教为名,混入吴淞炮台,刺探军事情报。道光十九年(1839年),调福建水师提督陈化成为江南水师提督时,他已料定英舰必然会进攻此要塞,所以寒暑不间断地加强战备,然而“老将登坛出御边,炮台铃柝守三年。大星一夜东南陨,五口商轮纵泊船。”国门终究是关不住的,这让人想起愚公移山的寓言,被迫闭塞于大山之中又无法迁移的愚公,唯一的出路就是挖山不止,去与世界融为一体,不然皇帝万万岁,臣子日日醉,古国自为美,小民无尽泪,怎能不成为列强攫取的猎物?

《清史稿》记载:“牛鉴方驻宝山,虑敌锋不可当。化成曰:‘吾经历海洋四十余年,在炮弹中入死出生,难以数计。今见敌勿击,是畏敌也。奉命讨贼,有进无退。扼险可胜,公勿怖!’鉴乃以化成心如铁石,士卒用命,民情固结入告,诏特嘉之。越数日,敌舰衔尾进,化成麾旗发炮,毁敌舰三,歼毙甚众。鉴闻师得力,亲至校场督战,敌以桅炮注击,毁演武厅,鉴遽退。敌攻坏土塘,由小沙背登岸,徐州兵先奔,东台亦溃,萃攻西台,部将守备韦印福,千总钱金玉、许攀桂,外委徐大华等皆战死。尸积于前,化成犹掬子药亲发炮,俄中弹,喷血而殒。”

身临其地,感受了一遍老将右侧由东炮台崔吉瑞作“壁上观,不发炮”,放进了从蕰藻浜侧后方迂回而来的英军的处境。而且左侧守小沙背的精锐王志元按兵不动,并率先逃跑;原本见到初战得利,亲至校场督战,想要攫取功劳的主帅牛鉴被一炮吓破了胆而逃出宝山城的情况下,陈化成以必死的决心,四面受敌而孤军奋战,不得不让人感叹唏嘘。黄树滋的《提军陈忠愍公殉节始末记》载:“公仍驰塘督战,炮兵缺处则亲自装药点火,连放数十门,并令抬枪鸟枪队亟击登岸夷匪。身受铅子数粒,血淋漓颠复起。既而客兵皆遁,夷匪水陆交攻,公竟中重伤,伏地喷血,随叩阙而薨。”陈化成流着血,至死奔走在各炮之间点火放炮的形象历历在目。朱翊清的《埋忧集》载:“日向午,夷人遂由东炮台陆路入。火箭及帷幕,甲盾俱着。公股被重创,犹屹然不动。而夷人已蜂拥至,右胁又中洋枪七,血涔涔沾袍襗,犹秉旗促战曰:‘尔毋畏,尔施枪炮。’未几,声渐微,乃北面再拜而绝”......

江涛声中,我敬佩于军人们守土的可歌可泣,抗击入侵之敌自然是必须的,但关起门来唯我独尊更是没有出路的。黄浦江对岸可见,长江入海口的对岸不可见,放眼东海,乃至全球,则更加浩渺无际......

原载《草根梦想空间第二季作品选》2019年11月长江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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