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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底下

作者:何美鸿

我喜欢一个人走在白昼里,看天,看云。可在喧嚣的闹市,欣赏云影天光似乎没有足够的氛围。更多时候,我只是爱在路边闲看身旁川流不息的人来人往。《圣经》里说:太阳底下无新事。但总有一些不经意间捕捉进视线的场景,莫名地恒久在脑海盘踞,经年难以忘怀。

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一个两岁左右的小男孩,由妈妈陪着在小区的广场上玩耍。孩子的快乐多容易满足,可以手里没有玩具,口里没有零食,因为阳光投射在他脚下的小小身影就引起了他强烈的好奇。显然他还没意识到影子是怎么一回事,但小男孩也丝毫不害怕地面上那团会移动的黑黑的东西。他一会蹦跳地追着自己的影子,一会转身奔跑着想要甩开那影子。他欢快地尖叫,大笑,与自己的影子嬉戏了良久。孩子的单纯与快乐感染了闲呆一旁的我,令我的目光追随了良久。

另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我在去集贸市场的半路上,迎面遇见一位奶奶拉着她孙儿的手送他去学校。那男孩大概六七岁,估计最多也就刚上小学一年级。那奶奶边走边对男孩道:“走快点,不然迟到要挨老师骂的!”原本,这样家长送孩子去学校的场景司空见惯,可是,男孩走着走着,忽然意识到什么,旋即停下来,几乎带出哭腔地对奶奶说:“糟了,忘带书包了!”

我在一旁忍不住莞尔。多少年前,那个也是孩子的你我,肯定也曾犯过类似忘记带书包的小小过错。不正是有了这些可爱的小失误,才有了我们更加斑斓多彩的童年?

曾见过一位老爷爷和老奶奶在车水马龙的街边缓步走着。两人并肩边走边不时用浑浊的目光四下里搜寻着路标。显然这里于他们是陌生之地。走到一路口,老奶奶下意识地准备往另一个方向拐,老爷爷忙一手把她拉住。老奶奶有点茫然。等到前面亮起绿灯,老爷爷牵着她径直穿过马路,两人又步履蹒跚地走到不远处的公交车站。接着,两人开始争相辨认着站牌上标识的各个站点名称。一番讨论确认之后,老爷爷开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装有零钱用来投币的塑料袋。那个白色塑料袋似乎打的是个死结,老爷爷半天解不开,眼看着公交车就快过来,老奶奶见状几乎劈手把那塑料袋夺了过来,然后动作娴熟地解开了那个结,把硬币掏了出来。恰巧公交车停稳,两人终于从容地相搀着上了车。

两位老人的温馨画面,令我不禁就想到了自己的暮年——那或许就是多年后的你我,行走在某个陌生站台的片段!

多年前,曾在大街上远远见到一对年轻的男女恋人。他们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女孩杏眼柳眉,面容娇美,一头乌黑的秀发在午阳下随风飞扬。大街上见过无数靓丽的女子,这个女孩竟一直难忘——因为,她居然在大街上卖力地蹬着一辆三轮车!有些颠簸的三轮车后沿,坐着她的男友——一个阳光帅气的男孩。到了一处爬坡的路段,女孩有点蹬不动了,于是男孩让她停下来,两人调换了位置——或许只是调回原来的位置,女孩不过想尝试下蹬三轮的感觉,或者是想减轻下男友蹬三轮的辛苦。女孩从三轮车下来的时候脸上还略带着羞涩。我猜想着,那或许是他们的创业之初,爱情的甜美与创业的雄心令他们不在乎放下身段,每天蹬着三轮车在大街上奔波辛忙。一个肯为男孩吃苦的女孩是值得钦佩的。不知道多年后他们是否事业有成,男孩女孩是否相爱如初?

想起了另一个蹬三轮车的画面,令人动容却又倍感心酸。蹬三轮车的是一位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奶奶,老人至少有七十多岁了,却非常吃力地蹬着一辆载满废品的旧三轮车在路边缓缓行进。废品用尼龙绳前后缚住,都是些塑料瓶和拆散了的硬纸箱之类,层层叠叠地在三轮车上码得有一人多高。不知道老人是怎么将这些废品捆扎住的。或许是废品整体有些前倾,或许是蹬得太卖力,老人的上身也一直前倾着,几乎直不起腰。这个年纪的老人,本该是颐养天年的时候,虽然不乏有些家境优渥的老人在家总闲不住,总喜欢出门捡点破烂干点体力活,但这位老人的情形却令我敢断定,她现在的家境一定好不到哪去,或许她的生命从来如此偃蹇困顿,而顽强的生存意识却又使她一生不辍劳作,孜孜矻矻从年轻到年迈。

太阳底下不全是阳光,还有许多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晦暗阴翳在那里潜滋暗长。我曾见过一位年轻的流浪人,在我前面踽踽地走。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高高瘦瘦,头颅一直低垂,迈出的步子缓慢而沉重,整个人像片蔫萎的落叶,浑身找不出一丝精神气。他身上穿着的衣服似乎还是新的,但已有了好几处明显的污痕。我感觉他似乎流浪才不久,内心尚处在某种挣扎过后颓靡绝望的迷茫中。他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停了下来。前方正亮着红灯,指示牌上五十秒,四十秒,一秒一秒地倒计着时。很多的人都经停那个路口,但没有谁留意到这样一颗卑微颓靡的心魂存在。红灯停,绿灯行。人们缓缓穿过斑马线后,这个流浪人只痴痴地站在路口一动不动。一会又是红灯,他身后的一拨行人又齐聚过来,接着又是绿灯,这拨人很快又穿过斑马线走向对岸。红灯绿灯在他面前不停地变幻,一拨人走来又走远,他仍迷茫地呆立路口,没谁留意到他,更没谁能告诉他将行的方位能在哪。

从那个流浪人身上我竟看到了许多瞬间的自己,一颗四处游弋无处安放的心。于是无端便对这在生命底层边缘徘徊的人充满着悲悯与同情。

太阳底下,最司空见惯而又令人发指的事,在我看来莫过于城管对小贩的驱逐了。住在上海路的那些年,几乎隔三差五就会看到城管对那些做点小生意的平民百姓随意驱逐的场景。阳光下的罪恶,却用着一种名正言顺的方式进行。记得有一段时间,几乎每天清晨,我都要下楼去一女人那里买早点。那女人是外地人,跟我差不多年龄,每天早晨推着辆手推车,站在路边一个电线杆下卖包子馒头。女人不大爱吆喝,也不大爱说话,看上去似乎并不泼辣,见到客户最多在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我亲见城管驱赶她好几回,叫她不准在那里卖。她每次只讪讪地点头答应,旋即推着手推车离开,而次日仍旧在那个电线杆下,双手扶着她的手推车,手推车上面盖着几层白布巾,布巾下是热气腾腾的包子和馒头。

有一天我下楼买馒头时,见几名城管又从不远处靠过来了。我付了钱,取了馒头转身离开时,见城管已来到她面前骂开了,而另一名城管则粗暴地一把将她的手推车掀翻在地。一个个白花花的包子馒头滚得路上到处都是。

那女人愣住了,我也愣住了。那几名城管即刻扬长而去。那个女人起身去拾那些包子馒头的刹那,和我的眼神对视了一下。我看到一双隐忍着悲哀的无助又无奈的眼神。

那是我最后一次在那女人那买早点。之后就再也没见到她。也不知她有没有改行,也不知哪里能不受城管的驱逐。这片国土上只要有这样一拨名正言顺为非作歹的地痞的存在,这个国家就没有资格向人宣告它制度的优越。

更多擦肩的路人,被捕捉进记忆的几秒,又旋即在脑海里忘却。他们行色匆匆,终日为着生活碌碌忙忙,未必有多少人能活得很潇洒。多少不经意里瞥见的路人,与你我无牵无连,却承载着各自家庭的职责,父母的瞩望,儿女的盼望,爱人的深情。若能走近他们脚步背后的世界,会发现,其实每个人都是一部艰辛的生存史。可那些脚步终归匆匆,注定绝大部分的路人永无擦肩的机缘。太阳底下无新事,皆因你我甚至无法了解其间的一点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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