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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娘的“冤家”

作者:李现森

我很少提笔写我的娘,一个普普通通的乡下人,实在没啥好夸耀的。娘没读过几天书,脾气瞎,我是被她从小打到大,她说不出教育孩子的大道理,只会边打边大声呵斥。

“还敢不敢了?”这句话成了她的口头禅。

我小的时候很难理解娘,她就像个矛盾综合体,一边赐予我无限的疼爱和宽容,一边给予我无尽的责骂和鞭打。

印象最深的一次,6岁那年的我从娘藏在枕头中的粗布包包里偷了一毛钱,到村头小卖部买了两块冰棍,结果被娘发现了。她二话不说,抓过我的手就按在了擀面桌上,拿着菜刀把擀面桌砍得“梆梆”响,说要把我的爪子跺下来喂狗,我吓得杀猪般地嚎叫着“我再也不敢了”,双腿发软瘫坐在地上,哭哑了声音。

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小时候单凡有点儿错,不是罚跪,就是挨揍,以至于左邻右舍都知道我顽皮捣蛋,因此村里人给我取了个小名叫“皮脸”。现在回到老家,那些老人都不认得我,但是一听说我是谁家的娃,“哦,是‘皮脸’了”,这才恍然大悟。

那时没有人知道我有多讨厌娘那粗暴的教育方式,也没有人知道我到底有多害怕她,我觉得她真的会把我手指头跺下来。于至于我常想,我是不是娘抱来的孩子,甚至有离家出走去找我“亲娘”的念头。

为此,我还眼泪巴巴地问外爷:“我的亲娘在哪儿?”外爷我搂在怀里,把手里的烟袋锅子往桌子腿上嗑的“铛铛”响,拍着我的小脑袋瓜子,说:“你哪有亲娘呀,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哦,原来我没亲娘!我似懂非懂。

“往后你娘再打你,你就往我个儿跑。她打你,我就打她。”有外爷这句话,我胆子也壮了点。

村大队部里晚上放电影,坐在教室里我们个个如坐针毡,心里跟猫抓了似的。要知道,那年头能看一回电影,比过大年还要热闹。老师前脚刚出门,我后脚就溜出了教室。

第二天,老师让叫娘去趟学校。我“瞎话”还没编好,娘拿起一根小竹竿就抽了过来。我一溜烟跑到外爷跟前,还大声嚷嚷:“你打啊!打死我啊。”

“逃学还敢嘴硬?看我不打死你。”娘悲愤交加。

“你打死我好了,你除了打我还会啥?”我仗着外爷的势,口无遮掩地说着气娘的话。

外爷也吆喝着娘,让她住手。本想外爷一发话,娘就不打我了,没料到娘不听外爷的话,结果是结结实实地又挨了一顿,捂着屁股一瘸一拐跟着娘去了学校。

“外爷,你净捣人嘞!你咋不打她呢?”我嘟囔着埋怨外爷。外爷听了讪讪一笑:“等你长大了,就是想让你娘打你,她也不会打你啦!”我听不明白,就盼望自己赶快长大。

都说女大十八变,男的也是如此。从顺从到叛逆,由自律到不羁,只是在无声无息、不知不觉中形成的。那时,我确实发生了变化,而且是往不好的方向。至少在娘看来是如此。于是,娘打我也出现了巅峰期。或许娘是担心我的学习成绩,因为娘每次打我都是与我学习有关的。可我一点都不关心下滑的成绩。因叛逆的性格,我也开始用生硬的语气去顶撞娘的拳头。在我看来,挨打是家常便饭平常极了。倒是如今没了娘的敲打,心中反而觉得不踏实了。

娘不再打我的时候,我已经17岁了。

记得当兵离开家的头天下午,我们被集中在县政府的招待所,娘和爹去送行。在拉话儿时,我顺手接过路人递来的香烟,想都没想叼在了嘴上。烟还没点着,就被娘抬手打掉在地上。

“这么小一点,就不学好。”

“咋不学好了?不就是吸人一根烟吗?”我狡辩着。

“今儿你能接人一根烟,明儿就会接人一条烟,那针尖大的窟窿斗大风,有初一就有十五。”娘很生气,但扬起的巴掌又颤颤地落下。这是娘第一次没有将巴掌打到我身上。反倒让我心里特别难过,我使劲地点头,答应娘好好做人。

……

娘病重的时候,我还在湖南通道县的部队上当兵。接到电话后,我请了假就匆忙往家里赶。进了熟悉的家门,多年的思念霎时涌眶而出,喊了声“娘”,声音不大。

屋里没有响起耳熟的脚步,也没看到风风火火的快步走了出来。听到我的声音,半躺在床上的娘激动不已,不停的重复着“我儿回来了……”

一听说我还没吃饭,娘挣扎着要起来给我做饭,全然不顾术后的疼痛。我忙拉着母亲的手,劝说:“娘,你歇着点吧,我吃点馍就行,别费事了。”

娘说:“不碍事,一会就好了。”

母亲在和面时,我能感受到她的力度明显不如从前,厚厚的面条还夹着干面粉,搁到锅里,稠糊糊的。但我还是吃得很香很甜。

……

娘的性格变了,越来越慈祥,越来越和蔼可亲了。很多个傍晚,娘都是一个人坐在村头的老槐树下发呆,给亲戚们说她做过的梦,她常常梦见我的小时候。在她的记忆里,我只有乖巧没有任性。因为,那棵老槐树是我离开家的地方。

我也万万没想到,那次探亲竟然是我最后一次吃母亲做的饭。在我回部队不久,娘的病情突然恶化,任由亲戚们的哭喊,娘还是带着对家人无限的眷恋不情愿地闭上了双眼。

案板还在,面盆还在,可我再也见不到娘啦!

娘走后,在整理她的房间时,我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本子,那是娘用塑料袋装着平整地压在席子底下的。字写得歪歪扭扭,大小不一,里面还有不少错别字,但很工整。

这是娘留给我们唯一的念想。在本子里,既有娘对往事的记忆,也有给我们兄弟几个的叮嘱,更有她对人世的眷恋——

“娘要是哪天不在了,你们兄弟几个要照顾好你爹……”

“娃呀,你那脾气得改改,别遇着事就一蹦三尺高。娘不在了,以后再也没人说叨你了。”

“三儿,你们弟兄几个数你说话心直口快,娘最不放心的就是你这个冤家。小的时候娘打你最多,你也别怪娘,谁家的娃儿不是娘身上的肉,打在你身上疼在娘心里头……”

“我的娃们,娘想你们了,老想和你们说说话。可娘见不到你们。你们都是公家人,要听公家的话,别老惦记着娘。娘也不想害这病,可摊上了,谁也没办法。你爹老了,身子骨也不如以前,有空了,你们多回来看看他……”

千叮咛,万嘱托。读着母亲的留言,我心如刀绞。

本子里最后一段话,是娘在去世的前一天写的。爹说,病重的娘每天夜里都睡得很晚,早晨也不知道她是啥时候醒来的。更多的时候,她都是半躺在床上靠着那床破旧棉被,在这本子上写写划划。

至今,我都不理解娘为什么走得那么急,急得连句话儿都没留下,哪怕再轻轻拍打我一下。我无法知道她弥留之际在想什么,要说什么,还有什么未了的事儿?娘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不想给她儿女留下那生离死别的悲痛呢。

跪在娘的坟前,默默看着躲在照片里的母亲,那种思念、思亲之情,无以言表,泪水随之也湿润了我的双眼:娘,你的小冤家回来看你了!你就睁开眼看看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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