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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啊,骨头里拨刺有多疼?

作者:九天雄鹰

人世间有一种感情,象山间汩汩流淌的清泉,流过沧桑,深入骨髓;有一种真爱,象天地间生出的无形大手,牢牢地紧牵着你的灵魂。这种感情就是血浓于水的亲情;这种真爱就是至死不渝的母爱。

———题记

01

2011年初秋,由于工作变故,他从外地调回老家工作。

调回老家,不是常规调动,也不是荣归故里,而是失落感迫使他要求调回老家工作的,是带着遗憾与伤痛回来的。

由于空调车不容许吸烟,一个大烟瘾的人一下车拿上行李,就赶紧找了个空地儿顺墙角蹲下,一根接一根的吸烟。面前已有一堆烟蒂,有的还冒着丝丝白烟。正在吸的,地上着的,缭绕的烟雾将他紧紧地包裹着,极度懊丧的心情被这袅袅绕绕的丝丝白烟勾勒的淋漓尽致。

正在吸烟的他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哎!卫平!”,他一抬头,原来是老家邻居,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发小,现在担任村支书的狗肾子。

“你弄啥去哩?”,或许是吸烟过多,也或许是精神低落,他说话时的神态就象霜打的茄子。

“小儿子今年考上陇东学院了,我送娃去哩。”狗肾子精神抖擞,答应的声音如珠落地。

“你也乘的这趟班车?”他无精打采地问狗肾子。

“是啊!回来了就好,无官一身轻。我前些日子在甘肃新闻上看到了,说你……”狗肾子欲言又止,并显得遮遮掩掩。

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回来了就赶紧把你家我阿姨的腿治疗一下哩,老人家腿脚不好,走路不行了……”狗肾子特别地提醒他。

真是屋漏偏遭连夜雨,原本因工作不顺想调回老家,一来照顾家庭,二来用亲情温暖一下自己冰冷的心,却一下车就听到了让人更加纠心的消息。狗肾子的话,使得他好象心上长了刺,一阵巨痛袭来,他立即起身提着行礼在车站门口挡了一车出租车风一样向老家奔去。

02

他的老家在洋河县城南镇卫家寨,距离县城约10公里路程。这是一个人杰地灵的村寨,背西面东呈官帽形座落在阳山脚下,清澈的阳水河从眼前流过,长期的河流淤积形成了万亩大川,因古时候人们经常在此种植稻子得名曰稻子坝。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阳水河与稻子坝养育着卫家寨的人在此居住大约两千多年。素有“洋河十八寨,卫寨第一寨”的传说。良好的生存环境,使卫家寨从古到今多读书人,多公干人员,据有人统计,高考制度恢复后这个村寨每年有六十以上的学生考上大学,占全县录取总量的20%左右。目前平均每户至少有一人系公务人员,多的几人,有的人因长年在外工作而举家迁往工作的城市生活,典型的耕读家园。

他大学毕业后先分配在省城工作,后调往陇东工作并担任领导职务,由于是自幼儿包办的婚姻,所以妻子一直在家操持家务。1993年大儿子出生后,为了娃娃上学方便,他的父亲在洋河县城购置了宅基地,修建了房屋。所以他的妻子和娃在洋河县城生活,为了给家里增加收入,减轻他的负担,他的父母一直在卫家寨经营着责任田,农闲时也进城看看孙子。

不到十分钟他就赶回家了。一到家门口,发现大门紧锁着,他问二娘:“我达①和我娘②干啥去了?”

“地里挖半夏去了。人家的半夏都挖完了,因为你娘最近腿疼哩不的动弹,你达一个人挖,昨晚电视上报道说最近有大雨,你娘一听急了,怕半夏阴雨里返青减产,就让你达把她背到地里挖半夏去了”他二娘回答说。

听到二娘的话,他心上的刺好象又长出了一根,更加钻心的疼痛使他扔下行礼,一口气跑到山梁上。

站在山梁上,他看到父亲和母亲在山背后的半夏地里挖半夏。父亲蹲着挖,母亲爬着挖。一想到狗肾子和二娘的话,他心里一酸,黄豆大的泪珠儿从眼睛里滚了出来。此刻,他觉得除心上的刺疯长外,还有万箭穿心的感觉,都是自己没有把大人照顾好啊!为了虚妄的功名,做为独生子舍弃家庭,独创天涯,让父母遭受艰辛,让妻儿倍感孤独,聚少离多的生活几乎使母子缘去如风,加上工作上的不顺心,他不禁悲从中来……

于是,他三步并作两步赶到父母跟前,看到母亲爬在装着麦草的蛇皮袋子上挖,挖到眼前没有半夏的时候,父亲把她连同草袋一应抱起来向前挪动,凡母亲爬过的地方都出现一个光溜溜的痕迹,如同她人生的印记,在夕阳中泛着青光;父亲躬着身子挖,虽说景况比母亲好些,但手指上缠满了露出血迹的白胶布儿,情景与母亲一样惨淡。

二十多年来,由于在外地工作,他每次回家探亲,不是赴省城开会时顺路回来,就是过年回来,因此均着警服,显得风光。这次着便衣回来,因为在信息传送飞速的今天,庄里有的人前些日子在甘肃新闻上看到了他被处理的消息,父母自然也就知道了。只是他的父母不知道实情,二老以为所谓处理,不是劳改,就是开除公职。当二老看到眼前的他已经脱去警服,而且满脸的风尘与疲惫时,父亲首先一把抓住他的手,声泪俱下:

“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咱是农民,回来还当农民,农民好啊,现在国家的政策,你看对农民多好,不交公粮,还有土地补贴,这几年我们这里家家户户种半夏,种一亩半夏收入几万元钱,你看我和你娘还能干成,多少给你还能添补点儿,这样你拉连娃娃就轻松了。”父亲的话虽然说的打硬,但眼泪还是没有挂住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母亲不说话,只是哭………,如同婴儿一般的哭声,仿佛给他心上长出的刺又添加了一些生长剂,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无法用语言描述。

于是,一种难以名状的酸楚从心里陡起,44岁的他想把二十多年的离别之情霎时还清,尽然与68岁的父母抱成一团,在半夏地里嘤嘤哭泣起来,直到晚风吹来,他们三人才擦干眼泪,收拾家具回家。

回去的时候,是他背着母亲回去的。行走在少年时奋斗过的路上,十年寒窗期间种种卧薪尝胆的情形尽管还历历在目,青春之花仿佛还在盛开,但他没有心思回忆过去的成功,因为他发现邻居们用异样的眼神偷着看他,他心里明白人们为什么这样看他,但此时此刻,他不能给乡亲们解释什么。

他又能解释什么呢?!

从地里到家里不到2000米的距离,他背着母亲足足走了五十分钟。心里长着刺,眼里含着泪,喉里哽着咽……

回到家里,他的父亲中午出门时把晚饭已经准备好了,稀饭、馒头、炒菜。只是把稀饭和炒菜热了一下。

吃完晚饭后,他和父母拉了一阵子家常。从拉家常中二老才知道他在工作中并没有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不是邻居们背后议论的那样腐败了,仅仅只是队伍管理方面出了点纰漏,组织在处理责任人的同时追究了他的领导责任,与其他被处理的人员相比,他也没有受到多大的处理,只是被撤职、降级了,公职还在,而且为了照顾二老组织同意并且已经调回老家工作了。

拉家常主要是他和父亲在东拉西扯地说,他的母亲本来就少言寡语,平时不爱多说话,一听到他没有腐败,也没有受到多大的处理,心里的石头落地后就自个儿用从田间地埂上拨来晒干的艾蒿,揉成小宝塔状拿火从塔顶点着,用土办法灸自己腿部疼痛的部位。加上他爷儿俩一根接着一根的吸烟,满屋子乌烟瘴气,根本分不清那些是烟味儿,那些是蒿味儿,呛的一家三口人咳嗽声此起彼伏,生活的五味杂成在这些烟雾里弥漫着,纷扰着……

他认为这都是自己没有把母亲照顾好,极度愧疚使心里的刺又一次疯长。

睡觉前,他给母亲说:“娘,明天我就带你去看腿”。

娘说:“等我给你达帮忙把半夏挖完了着”。

他说:“娘啊,不及时治疗,病情就会加重,病重了就没办法治了”

父亲掀了掀酸楚的鼻子说:“他娘,娃娃回来了就应当立即到医院治疗,挖半夏事小,给你看病事大。钱今年挣的少了明年可以多挣,延误了治疗时间把小病拖成大病,你真正走不成路了咋办?娃在城里工作,你让娃的眼往哪里放?以后你还怎样陪伴我?”

经过父亲的劝说,母亲点头同意治疗。

03

第二天一早,他带着娘来到县医院,经过检查医生说娘的膝盖骨上因常年风湿已经形成骨刺了,县级医院没有能力治疗,说最好到省城医院治疗效果好些。

做了些准备后,他和妻子带着娘来到了省城兰州大学第二附属医院。经过常规检查后办理了住院手续,第三天医生通知说给娘动手术,要家属签字,他签字后在手术室外等候。大约两小时后对面窗口通知家属,他过去后看到了医生从娘膝盖骨上拨出来的五根骨刺。这五根骨刺长短不一,形状各异,医生说从病人身体上取下来的东西家属可以领回,因此他虔诚地收藏了从娘膝盖骨上拨出来的五根骨刺。医生还说幸亏治疗及时,不然这类病就没法儿治疗了。

随着对面小窗的再次关闭,娘养育自己成长的经历象幻灯片一样一幕一幕地从脑海里绽放开来。娘是一位传统的农村妇女,没有文化,没见过世面,人面前不太爱说话,不喜欢与人争高低,只知道劳作,只知道疼爱的儿女,只知道关心丈夫,却从来不关心自己。曾记得,娘有病了从不说出口,硬忍着,不看医生,头痛脑热之类的小毛病就这样忍过了,忍不过了就躺在炕上休养几天抗过去;也记得,有年冬天半夜三更父亲说肚子痛,娘急忙起来穿上衣服打门揭窗地请来医生给父亲打针治疗;还记得八岁那年娘看见他眼睛发红,父亲说是他把手上的脏东西揉在眼睛上了,过一阵子就好了,但娘坚持背上他去镇上的医院治疗,医生说是急性角膜炎,说打两针就好。想着,想着,手术室的门开了,医生将娘推出来,他和妻子护送娘回到病房,医生说摘除骨刺手术时间太长,麻药失去效应后病人因极度疼痛而昏迷过去了。他这才看到娘的脸象裱纸一样,黄的没有一丝血色,听了医生的话,他急忙从身上掏出从母亲膝盖骨上拨出来的那五根骨刺,端详着沾满血迹的骨刺,一阵震撼从心头掠过,不由得跪在地上,不停的抚摸着娘的手呢喃:

“娘啊,请您告诉儿,在骨头里拨刺有多疼?!”

他的举动感动了医生,医生安慰他说:

“病人的情况很好,治疗几天完全可以康复,你就放心照料好了!”

听了医生的话,他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但还是无法原谅自己,因为自己确实没有照顾好娘,才让娘遭受从骨头里拨刺疼痛难忍的罪过,如潮湧来的心绪让他再次回到过去,想起了儿时家境的艰难,想起了母亲抚育自己曾经的含辛茹苦。母亲养育了他们姊妹四个,其中三个是女儿,只有他是儿子,姊妹中排行老二。做为独生子,在经济生活艰难的七十年代,虽然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但母亲对他关爱有加,生活上从未让他受到过委曲,过去的记忆犹如大海那边甩来一根悠长悠长的勾丝,再一次勾起他阵阵的心疼。忘不了母亲在失眠的夜晚给他亲手做的毛布底鞋;忘不了下雨天母亲给他亲手用化肥袋子做成的小雨衣;忘不了数九寒天母亲给他亲手用废弃缸子做成的小火炉;忘不了母亲给他书包里装的白面馍;忘不了上大学时母亲藏在行李中带着汗味的,用毛线紧扎着的一疙瘩一元到拾元面值不一的私房钱……

他的思绪象脱缰的野马正在驰骋,突然妻子示意有人来了,他急忙起身迎去。原来是过去一手培养自己,提拨自己的老领导刘厅长来到病房,刘厅长已经从省人大主任的岗位退休,老领导从一个熟人那里得知他来省城给母亲治病,就来医院探视。见到老领导,他觉得既亲切温暖,又惭愧难言,一脸的无奈尽然说不出话来。

老领导知道他此刻的心态是为了什么,询问了母亲的病情及治疗情况后,就打圆场拍着他的肩膀说:

“啥都别说了,一切尽在不言中。人生如同长河,谁没有遗憾?谁没有酸痛?幸也好,不幸也好,都已过去,过去了就是曾经,学会放下,就会轻松。过去你一直叫喊着要调回老家赡养老人,现在不是很好吗?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有得,就会有失。从某种意义上说现在你虽然没有了以前的风光,却得到了以前缺失的亲情。一家人团团圆圆,谁也没少胳膊没少腿儿。记住,这世上谁都不会尽善尽美,只要你没有违法乱纪,只要你努力了,就应当无怨无悔。我认为你是一名好警察,现在除认真工作外还要做个孝顺老人的好儿子。”。

老领导的话不仅对他是开导,对母亲和妻子更是鼓舞,原来老娘清醒了,听了老领导的话精神多了,妻子的脸上也露出了多日未见的笑容。

老领导离开的时候,他送老领导上了出租车,望着远去的出租车,心里呈现一种从未有过的平衡。返回病房的路上,老领导的开导和教诲不绝于耳。是啊人生如梦不是梦,因为太真实;生活如水不是水,因为有苦涩。老领导在位时出行经常前呼后拥,现在退休了做为高级干部还得自己一个人孑然前行。自己那能与老领导相比啊!从现在起要心态放平,珍惜身边的幸福,欣赏曾经的拥有,不能再用无谓的烦恼,作践自己,伤害岁月。想着,想着,一阵轻快从心里放飞。

就这样,他以平静的心情在病房里精心照料着母亲。

04

十天后,母亲病愈,他和妻子带着母亲踏上了回家的路。坐在列车上,他看到了沿途车站警务人员一部分比自己年纪还大,有的行动缓慢,有的头发雪白,但他们都在任劳任怨,兢兢业业的工作着。自己还不到五十岁,距离退休还很远,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有一句诗描述他回去时的心情,恰如其分:“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列车行驶着,田野过往的荞麦花随风飘香,他的心情也随之泛起岁月的芬芳。真没想到,原本来省城给母亲治病,医生从母亲的骨头里拨出骨刺,治好了母亲的腿病;老领导却从自己的心里拨出了心刺,治好了自己的心病。今后一定要孝顺父母,关爱家人;认真工作,安心生活。自己的工作经常涉及到人的问题,一定要力所能及的,在政策和法律许可的范围内多给人一些帮助,让那些比自己苦,比自己难的人感受到这世上的阳光和美丽,在实际工作中开出更加美丽的人性之花,让这个世界充满阳光和爱。

【注】:①达:甘肃陇南方言。读da.儿子对父亲的称呼。

②娘:甘肃陇南方言。读nia,儿子对母亲的称呼。

2014年10月初稿于兰州;2017年9月修改于敦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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