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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幸福生活


当我回到老家时,虽然天已擦黑,但是天空仍然像个大蒸笼,热得人喘不过气来。父亲正从地里回来,黝黑的脸上爬满了汗水,裤腿一支高一支矮,鞋子上满是泥土。
“爸,天这么热,叫你别去地里你怎么不听?要是在地里中暑了怎么办?”我有点生气。一回家,母亲就告诉我,父亲晌午就去地里了,怎么叫他都不听。“家里又不少吃少穿的,用得着这么拼命吗?”我忍不住数落起父亲来。父亲嘿嘿地笑着,给我看他手里的菜,“你看看,这些菜多新鲜,等下你回家捎上。我这些菜可是没有一点农药,比你们城里的菜干净多了。”
我还想说他几句,身后突然响起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哟,是大侄女回来了,这回给两老带什么好吃的啦?”我一听这声音心里就开始反胃。说这话的人我叫他礼叔,是父亲的一个叔伯兄弟。我一直不喜欢他,他有个女儿,小学和我同班,中学后没考上,就去了深圳打工,很多年没回来了,时不时给他汇款和邮寄一些东西。收到汇款单是礼叔最风光的时候,他总要东家串西家逛,把女儿的“孝心”抖搂一番才作罢。我参加工作后,先是买房,再就是结婚生孩子,小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自然回家看望父母时很少带东西。礼叔知道后,好几次在我父母前说“我看孩子读书好不一定有用啊,我家小燕不会读书,照样能挣大钱呢,你们瞧瞧,我身上穿的全是她买的呢。”我知道他是在故意寒碜我父母,心里便对他没好感。
父亲端来一盆水,呼啦啦地洗起脸来。礼叔摇着蒲扇走到父亲身边,说:“老山啊,现在女儿有出息了,你就用不着拼老命干了吧,我们这把年纪就该歇歇咯。”他摸了摸梳得油光发亮的头发,转过头朝着屋子里喊:“大侄女,别让你爸太辛苦了,我们这把年纪,该享享儿女福了。”自从小燕去了深圳后,礼叔就很少下地干活了,平时打扮得清清爽爽和村里一些人打打牌搓搓麻将,日子过得很是悠闲。
礼叔说话的时候,我特意进了屋。可是,礼叔的话我还是一字不漏地听在耳里。礼叔话里话外似乎是说我这个从小就品学兼优让父母倍觉骄傲的女儿没让父母享到福。我心里憋着一股火,碍着他是我长辈,不好说什么。但是当礼叔摇着蒲扇去别家逛了的时候,我的火还是爆发出来了:“爸,我叫了你多少次去城里住,你就是不去。你看看,现在村里人怎么看我了?”“你别听你礼叔的,我和你妈现在不是挺好的吗?我们又没到要让人照顾的时候。”“不行,这次你说什么都没用,你和妈两个必须到我家去住。”我很坚决地说道。
吃完晚饭,我简单收拾了一下,不由分说就把父亲和母亲往我车里拉。父母无奈地叹了口气,随我了。
第二天上班前,我怕父亲闷,便告诉他可以到老年公园和江滨公园去散步,也可以去不远处的老年活动室找人打牌,那些地方有很多老头老太太。中午下班回来,母亲正在厨房里忙乎,客厅里电视开着,父亲却靠在沙发上打盹。下午下班回来,我见到的依然是同一幅画面。晚饭后,我要陪两位老人去公园散步,父亲说没什么好玩的还是早点睡觉的好。这一天,父亲八点钟就睡下了。母亲告诉我,父亲嘴里念了一天了,说昨天刚种下去的黄瓜秧没人浇水,不知道怎么了。
一连几天都是这样。父亲除了吃饭就是睡觉,整个人恹恹的,饭量也少了很多,还一直喊乏力,头昏。我一直觉得父亲住在乡下很苦,我希望他像城里的老人一样,去逛逛公园爬爬山,在老年活动室里下下棋打打牌。我觉得,这样的生活才是父亲理想的幸福的晚年生活。可是,现实好像和我设想的不一样啊?我心里渐渐不安起来,是不是我做错了?我不该把父亲硬拉来我家?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一天我下班回家,听见父亲在接电话:“你说什么?搭葡萄架子?……有空有空,我正闲着呢……行行行,你等我,吃完饭我就回来。”接完电话,父亲一改往日恹恹的神情,眉宇间现着兴奋,急吼吼问母亲饭做好了没有,说家里的老王打来电话,让他回家帮他搭葡萄架子。父亲风卷残云地吃完一大碗米饭,急匆匆开门走了。期间,我几次想张嘴叫父亲再多住几天,可是看到父亲那兴奋的表情,终于忍住没说。母亲说:“你爸就是劳碌命,你不让他干活,他憋得难受,还是让他去吧。”我叹了口气,只好作罢。
经历了这件事,我才明白,原来每个人对幸福的理解是不一样的。我所认为的幸福生活在父亲眼里并不是幸福。一辈子做惯了农活的他,只有在老家那片熟悉的土地上,过上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父亲才是快乐的。
那才是父亲的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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