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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

作者:林闽

踩白了的土路,逢到雨天便泥泞不堪。田野上翠绿的秧禾,被秋风悠悠一吹,就成了金黄色的海洋。还有古井壁上斑驳的苔藓,仿佛意识深邃处的幽光闪烁。最难忘的,当然还是村口几人合抱的古槐树!

树下曾送走多少壮怀激越的少年啊!

这一去,或许就注定了少年,终生只在他乡眺望,写下一篇又一篇与故乡村庄有关的文章。

这些属于乡村的物象,更属于诗文里的故乡,它重重叠叠,平平仄仄,渊源流长。一个出生在城市的人,无法从这些物象和文字中,消解他的故乡情愁,相形之下,他像个无家可归的穷孩子。

我降生在城郊,那也是个小山村,但它更像是侯鸟迁徙途中短暂休歇的驿站,似乎也在诗文之外徘徊。老家是故乡吗?祖辈生活过并且在那里长眠的老家?在我看来,老家类似于警示,它在“清明”的清朗天空下,红光闪闪。你匍伏在地,面对祖辈坟茔时,眼前铺展开来的,仿佛只有生命繁衍的血光,在家族历史的册页中绵延。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更像只失群的孤雁,不停的扑楞着翅膀,只为找寻寄养心灵的窝巢。

以前读杂书,曾记一语:说凡是人经常梦见的地方,是为安宅。这使我常常想起小街,想起小街更小的一条巷弄,还有其间的两间矮屋,并且总也忘不了。

小街名沟儿口,南北向,曲曲弯弯,北临玉琳路南接沿江路,宽不过五、六米,长约二、三百米。街东皆高屋,一、二层不等,前后数进,之间有天井、跨院。院中往往苔藓盈盈,绿叶数片,虫鸣唧啾。我就最爱去这小院探幽静了。街南段不足百米处,两座高屋间有一夹弄,内置矮屋八间,共有五户人家,我家便在其中。弄底姚氏一家,洋楼二层,背倚枸杞山。文革中姚氏女主人屡遭群众批斗,她家因此罩上一层神秘色彩。穿过她家,就踏在了枸杞山的高处,再往南,在几乎仰断脖子才能望见天空的高壁间,一条细如鸡肠的小巷,曲曲折折,由高往低,就把我们引到长江边的一号码头(今“焚烟亭”东侧)。

十三岁那年,全家搬离小街。临走前,我和弟弟在门前空地里埋进几颗玻璃弹子,天真地以为还会再回来,说:以后挖它们出来。之后却是十多年再未踏进过。再去时,小街已成往昔。老城改造已将小街从古城版图上抹去,俨然已成历史。但我一闭眼,它的样子就宛然如旧,历历在目。

街北头有间水房,担水时,家家挑着或抬着水桶来排队,所以那地方总是积了些水,看上去,整天烂兮兮的。街北出口,大街北侧,有个小人书摊。摆书摊的老太太,她家就住水房隔壁,所以她家也总给人一种潮乎乎的感觉。多年之后,这条小街出了两个会写文章的作家,其一就是她的儿子。和她家相邻的南边高屋里,有自上海滩因仇生隙逃来的隐姓埋名的大户,但小街上,最多的还是来自湖南、湖北以各种手艺为生的穷百姓。小街南头横担起的沿江路,是条长路,它正对小街的位置上,有个烟酒日杂店。柜台木质,有厚朴意味。常在店里买盐买醋的都是小街人。我们小孩子也会经常光顾它,用手里很少的零钱换糖果。

街西头约六十米处有一巷弄,名“慈粑巷”。用方言说“巷”是“汗”音,很有家乡味道。它在小街和玉琳路之间连接起了一条捷径。它的另一出口就在玉琳路、太平寺路、程良路三路交汇的十字路口上,因多此一巷,故此地称“五巷口”。如今“五巷口”的地名也让人越来越陌生了。老城改造后,那里已不见了第五个路口,怎么还能称之为“五巷口”呢?几年前乘公交,发现那一站的站名,虽沿袭了老名,但音同字却不同,成了“武汉口”。昔日“五巷口”成了今日之“武汉口”,何其谬也!但无论怎样变化,时光深处的一种存在,在记忆里永远不会改变。

小街是物质的,它消失于人们惯常的凝望,然而它又是不灭的,它烙印一般与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血肉相连。几十年里,我从未停止过拜访它的脚步。多少回,在梦中,我不断地进入再进入。我不停地来回穿行,在这个令人难忘的昔日街巷,在那条更小的高屋间的夹弄,还有那总共只有二十多平米的两间矮屋。在现实与梦幻这两个世界里,都留下我无数履痕,它们时而交汇时而重叠。

是的,所谓故乡,这便是的,它是人的身体虽然离开灵魂却依旧能够抵达的地方,它是寄养人心灵的窝巢;它是童年时候,慈母口里静谧的眠歌,父亲孔武有力的臂膀。是海之于堤岸风筝之于轴轮,是使人灵魂与躯体共守一处的神奇的力量。

哦,故乡!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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