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为家

已是深冬，天气更加阴晦了，冷风吹进矮小的屋中，呜呜的响着。或许不能将眼前之物称为屋子，不过是用稻草、纸箱子、木板拼搭起来的栖生之所罢了，可门前吊着的用各种颜色串联起来的瓶子的装饰物，又无不显示着主人对生活的热爱。哥哥从漏风的蓬草向外一望，只见苍黄的天色下仅有几盏孤灯微微亮着，给荒芜的野地添了几分生气。他拢了拢单薄的秋衣，转过身替小弟把手脚塞回被窝，抚摸着小弟睡得红彤彤的面颊，脸上不禁流露出笑容，随即披上前几日捡来的破蓑衣出了门。因为身材过于瘦小，二十一的他穿上这身衣服显得滑稽可笑，倒像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似的。夜色渐浓，他瘦小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荒野之中。

翌日，旦见轻雾时，弟弟才由睡转醒，他揉了揉朦胧的睡眼，第一反应便是大声喊道：“哥！哥！你在哪？”随即快速翻身起床，光着脚丫子推开了矮小的木门。难听的“吱呀”声响起，正在生火的哥哥寻声回头，皱眉盯着弟弟光着的脚，抹了一把脸上黑灰，道：“小耀，先去穿鞋，等会过来吃早饭。”弟弟摸了摸后脑勺，傻笑着答应道：“诶，马上来。”哥哥垂了垂眼眸，看着小耀焦急找他的样子，想起些往事。那日他在荒地的中遇见八岁的小耀，许是许久都没人与他们这种生活在边缘之地的人交流，他两感情一下子热络起来，可日子渐长，他无法忍受这种生活，他连自己都养不活，怎么养得活一个还在长身体的小孩？于是便生了逃跑之意。

那天是盛夏的黄昏，昏暗的暮霭，渐渐低压下来，天地缝合了，无边无际的麦田由碧绿变成了湛蓝和暗灰。他把自己近来拾荒和偷窃的钱给小家伙买了他最喜欢的酸奶、薯片等零食，全部铺开在草地上。他拆开一箱牛奶，递给小耀一罐，道：“小孩子要多喝牛奶才能长高知道吗？”小耀黑溜溜的眼睛转了转，眼色中布满迟疑，随即摇了摇头道：“不，哥哥先喝。”他的手一顿，将牛奶扔给了弟弟，爽朗地笑道：“哥哥早就吃过了，牛奶是小孩子吃的东西。”他故意避开小耀疑惑的视线，心中酸涩不已，既有这么懂事小耀被抛弃的心疼，也有两人即将分离的难过，他想：“没了他之后，小耀该怎么办呢？还会不会有人给他买牛奶啊，会不会再被那群大孩子欺负啊，会不会之后恨他这个哥哥啊~”他脸上浮现出痛苦与挣扎，直到小耀的几声脆生生的哥哥才将他拉回现实。小耀舔了舔牛奶盒，砸吧砸吧嘴，呵呵对他笑道：“哥，以后我也去偷东西给你买好吃的。”他听到这话，马上把这小家伙拎到面前，较为宽厚的大掌拍在小耀身上，愠怒道：“你再说一次试试？你不准去偷东西，听见没？你以后千万不能跟我一样，你再说这种话我就不要你了。”小耀垂着脑袋，沉默良久，听到哥哥不要他时，泪珠不要钱似的砸下来，开始抽泣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他连忙把小家伙搂入怀中，慌乱的用粗糙的手掌给弟弟抹着泪，无奈叹道：“哭什么？我又不吃了你。”肩膀处传来小家伙断断续续的哭声：“哥，...我...我不想让你过的这么辛苦，呜~我想帮你的忙，你千万不要...不要扔下我....”他低眸看到了小耀用小手拼命抓着他的衣角，愣了愣，胸中似有千斤重似的，喉头如灌铅一般，只轻轻拍着小家伙的背给他顺气，咬紧了牙关痛苦地挣扎着，许久后，才深深叹了一口气，安抚道：“不会的，哥怎么会不要这么懂事的小耀呢？”怀中孩子哭泣声渐停，却也不过是假寐，他揉了揉小家伙脑袋，语气宠溺道：“好了啦，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小耀这才将深埋于肩的脑袋抬起来，眼圈红红的惹人心疼，不好意思地偷瞄了几眼哥哥。他随意一躺，伸直胳膊示意小耀过来，待小耀躺好后，伸出左手随便指着天上的星星道：“快看，那是北斗七星，像不像个勺子。”小耀小声反驳道：“才不像勺子呢，那肯定不是北斗七星，哥你又乱说。”他佯装怒道：“就是北斗七星啊，还有一个故事呢想不想听？”“才不想，肯定又是你编的。”“诶，你越不想听，我越要讲。话说从前啊~”盛夏的夜晚，天上缀满了闪闪发光的星星，树上传来聒噪的蝉鸣，池塘里的青蛙也演唱着交响曲，若有若无的微风拂在脸上，真是惬意无比。那天他问了小耀一个问题，想不想找到自己的家，小耀迷迷糊糊的说出了出乎意料的答案，：“哥，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他的眼里泛起了泪花，找借口说这风吹了些沙子迷了眼，那一晚，他睡得很沉很沉，他梦见他和小耀与家人们坐在饭桌前吃着团圆饭，满屋子都是欢声笑语。

可自从那晚之后，小耀便有了每天早上看他还在不在的习惯。小耀穿好鞋走了出来，木门难听的“吱呀”声将他从回忆中唤醒。他递过用破旧的瓢温过的牛奶，盯着小耀喝了下去。看着小耀习惯性地舔唇和咂嘴动作，他轻笑道：“小耀是真嘴馋啊，今天是小耀的生日，小耀猜猜哥给你准备了什么？”小耀掰着手指头可劲的数着：“变形金刚玩具？”“不对”“酸奶？”“不对”“我知道了，是薯片”他笑着摇了摇头，笑骂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他神秘地掏出礼物，小耀惊喜地窜了过来，“是生日蛋糕！老哥你也太好了吧。”说罢便去搂他，他故作嫌弃道：“两个男的也不嫌肉麻。”小耀嘿嘿一笑，小心翼翼地拆起蛋糕来。那天，他给小耀戴好生日帽，唱了生日歌，祝福着他的小耀平安健康地长大，祈求着上天有眼，别让他的小耀变成下一个他。

天气更加寒冷了，他看着手脚冻得通红的小耀眸色暗了暗，疼在心里。在一个苍茫的夜色里，他拿锤子敲碎了玻璃窗，去偷羽绒服，羽绒服到手后，哪知却触响了警报，他慌张地想逃跑，看到挂在柜上的书包他愣了愣，想去够着一个后再逃跑，他拼命踮起脚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手心是密密麻麻的汗珠，手指却总是差一点才能碰到那个书包，他焦急地喃喃道：“差一点，就差一点了。”随即身后涌入几位身着黑色制服的警察，严肃道：“举起手来。”他腿一软，慌张地瘫坐下来......隔天早上，小耀再也没有在喊哥哥之后得到应答声。他不知道他的哥哥去哪了，他呆坐在荒野上，哭的声嘶力竭直至无泪可流，凛冽的寒风刮在小耀的脸上，晕倒之际他看见一群人朝他跑了过来，他只虚弱的喊着：“哥，哥~”

他被抓入狱，判刑四年。但他身上发生的事情引起社会广泛关注，当记者询问这个偷窃惯犯为何本可以逃离却犹豫了时，他只回答道：“小耀得读书，他不能跟我一样，活成这副鬼样子。”“为什么不离开他自己生活？”他深深叹了口气，扯着干涩的嗓子道“我不想让他体会我被我妈抛弃时候的感觉了，那太他妈难受了。你知道小耀拉着我衣服不让我离开的时候，我心里有多难受吗？”他红着眼，用被铐着的手垂着胸口嘶吼着。“最后一个问题，你希望他忘记你吗？”他迟疑了一会，随即苦笑着点了点头，道：“忘了最好。”“那你会忘记他吗？”他终于忍不住了，哭着道：“不会，永远不会。”随即跪下来，众人要去扶他，他推开了，磕着头道：“小耀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你们帮帮他吧。我实在给不了他一个家，你们帮帮他吧。”地板上流淌出鲜血，在场的每个人都泣不成声，久久地被感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