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一
我坐在家门口的那张矮小木凳上,发现门口的那棵老槐树已是枯木朽株。叶子唰唰地往下掉,丫枝干枯,有风吹过时,发出了沉闷的呜咽声。
我有些恍惚,不禁想起了从前。
我和父亲去散步,他将我举得很高,把我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要抓紧爸爸的脖子,摔下来可有你哭的。”而后便在散步的那条土路上飞快奔跑。
我抱着父亲脖子笑得肆意,他抓紧我的腿肚跑得欢快。我六岁,他二十六岁。
【土路】
我坐在你的肩上,
你抓着我的腿肚。
你在跑,我们在笑。
尘土飞扬,夕阳西下,
你说:我们回家。
二
记忆里,我对于父亲的摩托车声格外敏感,以至于从未听错。比如他骑着车刚到村口,我便迫不及待的对奶奶说:“爸爸回来了。”紧接着就跑到门口,手舞足蹈地等着爸爸出现,待他到后,便兴奋地大喊:“爸爸,爸爸。”
有次坐在餐桌上,奶奶对父亲说:“每次你还没到家,薇薇就能依靠车声来辨别是不是你。”
我笑得很得意,说:“那是当然了,爸爸的车声,我才不会听错呢。”
那个时候,我喜欢坐着爸爸的摩托车去任何地方。
【车声】
尽管你刚到村口,
尽管你离家还有几百米,
可我依旧能在瞬间知道:
你回家了。
我喜欢乘坐你的摩托车,
把头靠在你的后背上,
你长长的外套,
拍打着我年轻的脸颊。
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听到他骑着摩托车回家的声音。我睡着了。有天晚上我迷糊间醒来,发现奶奶抚着我的头发,不停地在叹气。黑夜中,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也无法得知此时几点,只觉得夜色正浓。
蓦地,我听到了奶奶的抽泣声,轻微细小。我喉咙干涩,我想喝水,可到底还是选择“装睡。”整个后半夜我都没睡着,耳边尽是奶奶的叹息声和时不时的抽泣声,翻来覆去。没有言语,我只是紧紧挨着她,“睡着。”
那晚,我依旧没有听到父亲的摩托车声,心想,也许他在我睡着时就已经回家。
后来,我总是习惯等待,等到自己再也撑不住困意而睡着。
【等待】
那晚醒来后,
翻来覆去地,
我没再睡着。
叹息和抽泣,
我想,我知道缘由。
公鸡打鸣,天大亮,
你一夜未归。
我开始等待,也不知道在等些什么,
总之什么也没有等到。
四
渐渐长大,仍旧听得出父亲的摩托车声,可我不再像以前。我只是安稳的待在房子里,干自己的事。
有天晚上,父亲喝多了,车刚放下,便急冲冲地在门外叫嚣。他在喊我。我走到门口,看着父亲这副摸样,见怪不怪。冷着张脸。
“林薇我告诉你,你要是看不惯我这个做父亲的,就找你妈去,你看她要不要你。”父亲的脸色愠怒。
奶奶和邻居在一边调解,试图安抚父亲。
“你个当爸爸的跟孩子计较什么。”
“薇薇,快跟爸爸道歉。”
我就站在那里,嘴唇抿成一条线,愣是什么话都没说。服软的话也好,叫嚣的话也罢。
那一刻,我清楚的知道,自己是一个野孩子,没爸也没妈。
【野子】
你站在门外,
我站在门内,
距离不过尔尔。
可我认为,
有条巨大的沟壑横跨在我们之间。
我们很少交谈,我们是沉默的父女,
而我,是不知该往何处飘荡的野子。
五
我读书的地方离家越来越远,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我初中就过起了寄宿生活,家长会,我不曾通知父亲,他也不曾问过。中招过后的一个星期,父亲突然问我:“你什么时候考试。”我先是一愣,才低着头淡淡回应:“已经考完了。”
高中分文理班时,我没任何人商量选了文科。饭桌上,奶奶突然说:“薇薇,奶奶听村长说,高中是要分文理的啊,你们分了吗?”我吃着饭,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父亲说:“选理科,好找工作。”
“我不擅长理科。”顿了顿,又说:“学校已经安排好了。”
态度坚决,食不知味。
高考,身边同学都收到了来自家长的鼓励和祝福,有些家长甚至来到现场加油打气。奶奶电话里跟我说:“好好考,放轻松。”
手机里除了奶奶还是奶奶,再无其他。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和父亲通话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电话】
我们从何时起,
不再打电话聊家常。
小女孩总是会打电话问你今晚是否回来,
电话那头的回音不是酒场就是赌场。
会不会有那么一天,
门口的老槐树又开花了。
你抱着我,你对我说:
对不起,这么些年,爸爸只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