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生百年

一场秋雨，一地残花。尚未翻新的乡间土路历尽冲刷后可谓一片狼籍。仰首凝望头顶上空稀疏松散的树枝，低头俯瞰脚下盘虬回旋的老根，有混着泥土气息的风轻轻吹来，那棵百年老树，在阳光下沉默的发出光辉。

我并非生在乡间，平日里也见不到乡间野树。若非祖父，我想终我一生，我也不会明晓何为心魂安处。我所唯一记得的乡间土地，即是祖父家族的乡间老院，我所唯一记得的乡间老木，大概也就只祖父的家族老院里那颗陈年老枣树。说来有趣，我自小便仿佛与那枣树有缘，连祖父都说，我们是前世的至交今世的“冤家”。

这事情还是听乡里老人说起的，因年月太久，以至于我本人都已忘记了这一件趣事。祖父乡下老院的主人是我祖父旧时关系很好的同辈血亲。主人家待客热情又纯良朴实，应着家里有棵上了年月的老枣树，便在村里出了名。其实我的乡下老家本就一枣树出名，乡里人枣树也都是成片的种。按理说本不稀奇，但人们都称赞主人家的枣树活的年月久，而且看着有灵气，一定是土地风水好，受了滋养。祖父在我幼时曾抱着我来主人家做客。乡里人说，我那时不知为何不像平时看见的小孩儿那样怕生，反而是笑呵呵的在地上摸爬滚打。不知怎的就爬到了老枣树前，小手在树上抠。嘴还想伸到树皮上啃。祖父见了也不管我谁，真的枣树像是报复我似的，一连从树上掉下两三颗大枣，直砸的我脑门子上起了小红包，这下我可不笑了，疼的哇哇直哭。从那以后，我便在乡里出了名，哪怕好几年过去，我每次回乡，都会被村里人打趣叫“小枣娃”

我倒也没因此处了，那老枣树反倒是愈挫愈勇。而是那几年我一个城里长大的孩子，在每年长假回乡的那几天里，就逐渐学会爬树、摘枣、剥树皮、磨木头。祖父常说枣树浑身都是宝，枣果清甜，枣枝可当柴，就连那我最瞧不上的枣树皮祖父也说可用来入药。

祖父对于那枣树的态度像是数十年至交的好友，他常站在老院那一方晴空之下。承着树或稀或密的庇护，用他那与树皮相近的宽大粗糙手掌，一下一下轻抚着树的皱纹。我常坐在老院门前那一阶青板上，呆呆地望着祖父。看沐着暖阳的午风斜斜拂过祖父的银发，在空中打了个转后又化为一阵小而有力的劲风，直直吹向顶上那立于空中的树枝，树枝轻摇颤的树叶沙沙吟唱。那时的我总觉得祖父是在与那老树交谈，你听，回音都传出来了。

后来又过了几个春秋，祖父听闻老家那边的亲人即将逝去，便备好庄重的衣服，准备好行囊赶去了。那亲人即是老院的主人，见祖父来了，便急着要他按手印将老院转给了他。老人临走时，他紧握着主人家的手，那位老人说，只有把老院和树给他，他才能放心。祖父自那以后因为不能住在乡下便时常回乡看看，一次还有人找到祖父，想高价买院里的老枣树，祖父没同意，乡下人都暗地里说我祖父死脑筋，一次我听了还生气的要与他们争论，告诉祖父后他只是摸着我稚嫩的肩膀劝我不要生气。

随着年龄渐长，我也逐渐明晓事理，听从祖父的话，不再去伤害那老枣树。尤使我不能忘怀的是我某年假期住在老院的那段自由时光，如今多少年过去。心中每当回忆起那段岁月，总是泛起带着枣花香的如蜜般的甜。那段时间，我和祖父祖母住在老院中。祖父母都熟知，香煎龙是将老远打理的井井有条。每逢枣花开，祖父总会将早早养好的蜂放出来。量程一罐罐香甜的枣花蜜，香飘十里，引来了左右好几户人家。而秋冬季枣熟的日子里，祖父便打下一颗颗珠圆玉润的枣。有红有绿，香味不尽相同。在祖父的手掌中，像一颗颗玛瑙，玉石鲜亮而光泽明快。祖母手巧，将那一颗颗青枣念腌制成了蜜枣，取那些鲜红的红枣制成米枣米糕。曾经每当我咬下一口糕，便觉得整个冬日的甜都被我得了去。

现如今已经许多时候未去看望那老院和老枣树了。祖父这几年随着年龄渐老，身体也有些虚弱，不能再出远门了。便要求这我父母带我去老院帮他看看树，给他的故人烧点东西和那老枣树的枝。，父母拗不过他，便带着我去了。待父母出门购置物品过后，我们便暂居在那老院中，我跑去看那老树，它还是那样矗立。只是看起来也像我的祖父那样有些苍老了。从前听那些乡人说，我家老院里的老树活了有百年了，从前我总是不信，枣树而已，何以活千年呢？但如今，每当我像祖父那样凝视他，我总能觉出百年沧桑之感。我不知它经历了多少春秋的风雨，才造就了今日的傲然独立之感。但我知道，他矗立在这儿见证了无尽的悲欢离合，经历了无数挫折。却仍旧，无声无息地护佑着这一方喜乐。

时隔数年，再次走过风雨后的村落，秋寒阻挡不住我探望枣树的一腔孤心。直至走过一户人家，我闻到到了那么熟悉的枣木香。停下脚步，闭目一笑，吾心安处，即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