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火锅

先在你面前放一卷卫生纸，再把落地扇冲着你打开。卫生纸像什么呢?包扎伤口的纱布。落地扇像什么呢?输血输盐水的吊针。把它们往面前一摆，你就处于高度紧张的临战状态了。

对于勇士之勇，我们的祖先创造了一个“赴汤蹈火”的成语加以形容，形容了百代千代。现在，真正是一派赴汤蹈火的架势。汤，沸沸腾腾;火，熊熊烈烈。汤影与火光，在顾客的脸上波动，在顾客的脸上闪耀，顾客胜似骑士。顾客的脚下，是古三国争斗过的土地。

但面前毕竟是火锅，现在毕竞是吃。瞅瞅那么大一锅汤，汤中咕咕涌涌地煮了那么多的东西，好不丰盛!问服务员小姐：“多少钱?”小姐扯着清脆的川腔道：“这佐汁不要钱的。”接着知道，佐汁中有辣椒角儿、生姜片儿、麻辣椒油、牛油、甜酒、豆豉……而且掺有陈年酱汁。又端上来一碗泡着蒜泥的小麻香油，也不计钱。

外地顾客如我者，首先就被川人慷慨大度的经商作风感动了，点起佳肴来，三倍地慷慨，三倍地大度。什么脑花、鱼丸、鳝片、腰片、鸭血、豆腐、洋芋…都是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举凡种种，皆很精细，不是整个气氛十分威武么?是的。那么，威武中，愈见其精细。

不必用“拂晓”或者“正午”之类字眼，不必那么较真; 反正，歼敌的战斗是打响了。人人大汗淋漓。卫生纸撕下片又一片，揩头、揩脸、揩脖子。但头上还是汗，脸上还是河，脖子上还是洪水泛滥。一台电扇不管用，又搬来一台;但胸中的岩浆还在翻腾，火山还不熄灭。火山不息，索性脱光了脊梁，以地道的成都口音大呼：“畅快!畅快!”从他的谈笑中得知，他的家就住在草堂附近。这使人陡地想起了《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也许他就是在杜甫面前恶作剧的南村群童的后代，他的“公然抱茅入竹去”的盗贼似的小祖宗，给了他一身骁勇精神，他瞅着一盘什么东西，像瞅着顽敌，说道：“看我消灭吧!”

他在大嚼大咽。人们都在大嚼大咽。餐厅里写着一个滴着汗水的“吃”字。

据说，春、秋、冬，虽不如这么来劲，却符合一般人的喜好。也有人专门拣盛夏的日子前来光顾。可怕么?“不!”那些人说，“你们别听他瞎渲染。即使在上流火，四川火锅也充满了诗情画意。那是一盆火盆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