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摊——小二，上酒

前面不远处就是都城长安了。

听了属下的汇报，将军一路上提着的心总算略略放下了几分。他瞧了瞧路边那间没挂着招牌、只有两张泛黄酒旗插在那儿迎风招展的酒肆，下令道：“传我的军令，叫将士们先在这酒肆里歇歇脚。等将精神气养足了，咱们再进长安城去！”

将军一边自顾说着，一边翻身下了马，大步流星地朝酒肆迈去。那地方说是酒肆，其实不过是路边的小摊支了一个简陋的棚子罢了。可贵地是桌椅板凳还不算太破败，且堪堪能坐下这一个军队的将士。

将军一人一桌，将佩在腰间的青锋宝剑往桌上一拍，扯着大嗓门中气十足地喊道：“小二，来一碗阳春面，一笼子烧饼，一碗稀粥！”他顿了顿，又格外拉长了调子道：“再来一壶好酒！”

小二应了声“好嘞”，有将士笑了，低低道：“将军怕是高兴坏了，一下子点了恁多东西，又是面，又是粥的，哪有这样吃的！”边上年长些的军官便狠狠瞪了他一眼，望望将军，又朝着那人低声吼道：“你小子懂个屁，把嘴留着吃饭就够了！叽叽喳喳像个婆娘似的！”那将士吃了吓，心中有些不服，但仍旧乖乖地将嘴闭上了。

面、烧饼、粥、酒都被端上来了，按着将军说的顺序，一丝也没有错。

将军先端过阳春面，雪白劲道的面条上面挨挨挤挤地撒了一层的碧绿葱花，颜色看上去美极了，像是雪堆里钻出的一点子绿意，充满了活力与生机。热气扑面而来，将军深深地嗅了一口气――香！然后他便抓了筷子忙不迭地将面条往嘴里送，也顾不得烫嘴，与三十年前的那个毛头小子在参军前吃一碗践行的阳春面时的模样别无二致。那时候的他一身少年意气，不甘心一辈子和泥土打交道，挨了爹的三个巴掌和娘的一顿痛哭后，便收拾行囊参了军。那时候的他，就像这碗阳春面一样，热气腾腾，而又生机勃勃。

将军依依不舍地吸了吸汤汁，接着啃了一个烧饼。参军并不像说书人故事里描绘地那般恣意轻松，相反地，充满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苦痛。他忍了两年，每天吃的是糠咽菜，穿的是难抵风霜的单衣。直到有一天，他再也抑制不住心里泛滥成灾的情感，偷摸着出了帐子。他想逃跑，但却被同住的根生叫住了：“你外面在干啥呢？”逃跑在军中可是大忌，被抓住了要杀头的。将军记得，当时心虚的他战战兢兢地看着满天的乌云说：“俺……俺出来看看月亮。”

根生却笑了，他说：“你是饿了吧？过来。”根生从胸口摸出用油纸包的严严实实的半块烧饼，掰了一半给将军道：“这是我今天趁人不注意从厨房里摸出来的，你可别告诉别人去。喏，这半块给你了。吃了，就赶紧去睡觉吧。”将军忽然觉着，那天夜里虽然没有月亮，自己却好像抓着了什么比月亮更明亮的东西。

然后是粥。将军试探性地喝了一口，然后遗憾地放下――没有兰香煮的好喝。兰香是个乡下丫头，将军那年打马从村子里过，一眼就看中了这个比花还明艳三分的姑娘。兰香不仅模样生得好、知冷知热，缝缝补补什么都能干，而且有着一身好厨艺，一年下来，倒叫将军添了些重量。

最后的最后，将军颤抖着揭开了酒瓮上陈旧的纸，慢慢地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他一路漂泊双鬓斑驳三十年来家国，如今却父母离世，好友战死，妻子病故，“一将功成万骨枯”。将军将那坛酒饮尽，望着长安的方向红着眼睛吼道：

“小二，上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