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

六月，蝉鸣初起。清风吹过几阵，教室外的栀子花开了。

四十多张课桌上，堆满了一尺来高的书本资料。教室里平静如常，却又暗流涌动。再过一天，就要高考了。

“同学们，你们再看看书。我没什么可讲，只再看看你们!” 班主任的声音不大，却如泉水陡然跌落潭心。

再看看你们!似曾相闻，的确相闻。

那是初一上学期末，考试结束，全班同学成绩惨不忍睹。我心里憋了一团火。小学毕业，按划片入学，我进了一所远近闻名的“烂初中”。有门路的家长、本校教师，都各逞其能，将孩子送到了好学校。可我们家有啥?只几声叹息，一筹莫展。

下学期开学第一天，一位女老师走进我们教室，三十多岁，短发，眉目之间，甚是干练。老师姓陈，从市里一所顶尖名校派来，说是“教育扶贫”，任我们学校副校长兼我们的班主任。和她一起来的，还有那所名校的几位老师。不可思议的是，她居然将女儿也转到了我们班。这在全校引起小小的震动和振奋。

“同学们，靠知识改变命运的少吗?我就是从穷山沟走出来的。我的老师告诉我，没有好身世，只要有好老师;没有好老师，只要有好志气……承认自己比别人差，愿意一辈子无所作为的，请举手!”

很久很久，教室里鸦雀无声，没有一只手举起。

陈老师走路带风，似乎永不疲倦。校园内经常可见到她瘦削坚毅的身影，她下班很晚。我们都叫她“守望者”。班里的几个“刺儿头”被“招安”了，自称“灭霸”的王小胖当上了文体委员。一切都在悄悄地改变。

初三最后一课，陈老师坐在讲台后，像一个长途跋涉的人，累了，歇一歇。

“同学们，你们再看看书，我再看看你们!”陈老师的语气出奇的温柔，眼中仿佛有星光跳动。

那年中考，我们校平均分位居全区中上，我拿下了全区第一。“烂初中”的名号从此随风远逝。

我高中的班主任是“老头子”。他人实在太好了，不说话时，也面带笑意。没有一个学生怕他，却没有一个不尊重他，因为他的博学儒雅、谦恭善良。很快，不约而同的，大家都不再叫他“老头子”，而是“吴老”。

我从小说话结巴，遭遇了太多异样眼光和笑话。吴老让我当众大声朗读文章，每周必背两篇。两年后，我口吃的毛病不治而愈。不期然的是，我作文和语文成绩蹿到了年级前茅。

语文课上，吴老讲得不多，指定的课外读物却不少。一次，他让我去他家借书。他住在学校的一栋老旧房子里。一进门，不见什么装修，只兰叶葳蕤，满室幽香。客厅里悬挂着他的书法作品：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老师为我斟茶，续茶。两面墙壁，满架的书，任我挑。

告别时，老师竟一直送我下到一楼。一个家境清寒的中学生，哪里有过这种待遇;而这样的待遇，全班同学都享受过。他不知道，这些小小举动，是如何温暖和影响着一颗颗年轻的心。

……

高三最后一课快结束时，吴老站起身，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写下一排字：海阔天空，鸢飞鱼跃，立德树人。清瘦矍铄，一如他的样子。

“优秀的老师，会带出更多优秀的学生。我希望优秀的你们，有更多人今后站到这里。”吴老指了指讲台，嘴角微微颤动。

没有一个人说话，谁都知道，这一课之后，他就退休了。

全班同学静静地望着老师，老师望着窗外，谁都无法走出他守望的目光。

顺着他的目光，我仿佛看到，一切都在生长，从禾黍青青，到麦粒金黄。

我愿做一名守望者。在无垠的麦田里，有几千几万个孩子，我的职责就是在那里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