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一日

雪域高原的腹地，从不乏历史悠久，气势恢宏的佛寺。作为这一地区规模最大、最古老的寺庙，这座寺庙今天必将迎来万人朝圣的盛况，喇嘛们已为今天的仪式准备了多日。清晨，京喀巴大师的巨幅唐卡被徐徐展开，画面上的大师神态安详，面目柔和。在高原澄澈如水的蓝天、耀目的阳光之下，矿石研成的颜料绽放出纯净而润泽的光华。喇嘛们依次端坐在殿前的空地上，面向唐卡开始神圣的仪式。

她，在街上缓步前行，鹿皮小靴踩在那因被磕长头的藏民们长期拥抱而变得异常平坦的地面上，竟毫无声响。尽管大家都在为燃灯节忙碌着，但过往的人都禁不住多看她几眼。因为那江南水土滋养出的白瓷般的肌肤是高原所罕有的(尽管因缺氧而微微发青)，更何况现在是冬天，从汉地进藏的人早已返回，所能见到的大多是本地人。一对中年夫妻从她身边走过，男的一边走一边不时地回头看上几眼。妻子刚想嗔怪丈夫，余光里闪入她的身影，那藏族妇人眼中的些许不满瞬间冰消，且朗朗地笑着，一边用藏语对丈夫飞快地说道：“谁承望卖在街上看见白度母了呢!”丈夫也笑了笑，她虽听不懂，却可以感受到这一切的大意。浅笑盈盈，目光像五月的溪水。

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这是她三天前坐在飞机上不断问自己的问题。在别人眼中，她是命运的宠称，出众的才貌，师长的垂青，朋友的喜爱，还有那个在研究生会当着主席，精于世故而又对她百依百顺的恋人，更不必说她自己也是学生会的女主席。但她却选择在这个寒冷的季节，搁置下工作、学习，独自打点行装，乘上一周一次的航班来到这里。

现在，她不再问自己为什么，与其说是明白了，倒不如说是已经没有什么问的必要。

不觉行至那座古寺门前，香料焚烧发生的浓烈香味让她早已注意到了今天的不同。三天来，她无数次在禅院外走过，却莫名地没有走近。这一次，立在寺门前，她依旧没有过去。仰视那幅壮观的唐卡，她感受到一种美好的渺小感，仿佛一颗朝圣之路上的尘埃，微不足道，却沾染着另一个伟大存在所赋予的灵性。朝圣者起立匍匐间的虔诚，便是她真实生命的涌动。她正这样“庄周梦蝶”般地想着，眼前真的出现了一片绛色的涌动。喇嘛们结束了仪式，站起身来排队返回大殿。蓦地，一个远远的轮廓闯入她的目光中，那是一位身量很高的喇嘛，绛色僧袍虽厚重宽大却掩不住他健壮而不乏修长的身材，步履铿锵，尽管看不见正面，但那挺正的背影与沉稳中透出的活力都显示出他不大的年纪。她默默地看着，仿佛嗅见温热甘醇的酥油茶的气息，直到他的身影也消失在大殿中。

下午，她结束了没有意义的午休，早早地来到这座古寺。这是三天以来第一次跨入寺门。寺中多为拜佛祷告的本地人，她也敛起心绪，长头短头，显示出一颗尘埃的敬意。与汉地不同，藏传佛教的寺庙鲜有“游客”之说，凡进入寺庙便是朝佛者，可自行参观。她以惯有的缓步慢行的姿态走在信仰里，她以懵懂的眼神仰视那精美的三层坛城，黄金宝石下蕴藉的慈悲刺得她神思怅然，刹那间仿佛听见一片梵音作响。信步走出大殿，她突然真的听见了梵音：那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声音低沉浑厚，年轻而又透出郁郁的沉稳——是他，绛色僧袍勾勒出修长的身材，长长的手臂作出指示的手势，他在为一行人作向导，看得出那群穿着冲锋衣的人们气宇轩昂。她可以看得见他的半张脸，挺立的鼻梁显出英气，无框的眼镜下是专注的目光。酥油茶的香气好浓，暖人心怀。

夜幕降临，这个位置重要的康区小镇却刚刚开始显现它的活力。整个镇子被笼罩在酥油灯的朦胧灯光里。她在街上搀起一位腿脚不便的老阿妈，阿妈饱经风霜的脸上绽出温柔的笑，说了一句“扎西德勒”，而后蹒跚着走进禅院，走进参加燃灯节的人流。她静默地注视着那座灯光朦胧、诵经声不绝的寺庙，黑夜中的它仿佛一只巨大的船，满载着信众的希冀驶向信仰的彼岸。忽然，手机响了，男友帅气的头像闪烁在屏幕上。

藏历十月二十六，又是一个艳阳天。他早早地起床，开始为早课作准备。燃灯节之后，坛城的建筑工作就要开始了，他暗暗地计算着时间。不知为什么，他昨夜梦见白度母真身。这是什么预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