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雨中的古戏楼
“爸,”古戏楼的大门“吱喀”一下子被打开了。儿子的头从外面探进来,“您就不能再好好考虑考虑吗?”老人捊过胡须的手倏然悬在半空。身体不易察觉地顿了顿,只是片刻便又恢复了原来的气势,头也不回一声厉喝:“滚出去,混帐东西!”
暮冬,微雨,空气中散着些许泥土和草木混合的潮湿味道,寒气凛然。偶尔有风掠过枝头,飞鸟惊起,卷起一片落雨。
“咳……咳咳……”儿子走后,老人刚刚还雄劲有力的声调顿时没了气焰,本就佝偻的身躯又似向下弯了一弯,一旁的沈伯急忙上前搀扶着。“师兄,您这又是何必呢?干脆把戏楼给他,随他去吧……”
“休想!”老人的眼中满是坚定。
这已是儿子这个月第九次来找自己了,自打三年前老人逼儿子学戏不成,儿子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后,父子俩再没有了联系。老人心里清楚,儿子向往的是于自己而言繁华又陌生的大城市。不愿同自己一样一辈子待在小镇上,不甘“戏谱青衣伴余生”。但,儿子最近商场失意回来,就打起了自家那座传承了几十年的戏楼的主意,死缠着老人把戏楼拆掉改建成电影院,说什么这块地方风水好,有商机能嫌大钱……老人自然不同意。
余派唱腔传承了多少年,老人自己也记不太清楚了。只是在某个落寂的午后才惊觉,镇上的小土路不知何时已被修整成宽绰的柏油路,一栋栋豪华的小洋楼别墅也在岁月的哺育下滋长起来……可祖辈们倾注毕生心血传承下来的余派,到如今却找不到真正心怀赤心的人来继承。那,这余派怕是要在自己手里绝了吧。余老海想到这,眼睛便浑浊起来。
“壮志撼山岳,雄心震深渊,待到与战友会师百鸡宴,捣匪巢定叫它地覆天翻……”
“爸。”儿子踌躇着脚步,迟迟不肯上前。
“别说了!我是不会答应的!”老人举起不知何时开始使用的拐杖,摆了摆手,拖着那副似被抽尽力气的身躯,颤颤巍巍地向台下走去。
院中的苦楝树叶子落尽了,破碎的云翳处漏出熹微的晨光,三两只麻雀扑棱棱地震落瓦檐上的积雪,载着余老的愁思,晃悠悠地斜着远方去了。
“咚咚……咚……”
“开门啊!政府的通知下达了,拆戏楼啰……”
余老三两下从床上披好衣服出来开门,一阵凉意迎面袭来,寒光乍泄。从门外涌进一大批手持棍棒的人,不由分说地开始砸东西。戏楼内部早已被岁月磨砺得模糊不堪的浮雕纷纷掉落,一阵阵喧闹如针一般刺在余老的心上。师兄弟们痛心疾首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有不甘却无力阻止,坍倒在地……
稀疏的雨丝串成帘,幕色里蜷伏着大朵水墨般的云,泼泼洒洒,似要将这人间的烟火洗濯一新。
“罢了罢了”,余老柱着拐杖收拾出最后一箱戏服,呜咽道“再为这戏楼唱一出吧!”
空荡荡的戏楼在那一瞬间鲜活起来,古戏两百年,你方唱罢我登场。斑斓的戏服点缀了无数个破败的日夜,老人横刀立马,声贯苍穹:
“今日痛饮庆功酒,
壮志未酬誓不休。
来日方长显身手,
甘洒热血写春秋......”
最后一串长笑久久无法消散,余音绕梁,仿佛要把他们这一生的跌宕都笑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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