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香

一

那年暑假，王昊的片刻清闲又没有了，父亲带他回到了乡下老家，他们本在城里住着，租了一套房子，方便王昊上学，赶上长假才省下钱来回家酿酒。

老宅子地方不大，没有地方打窖子，王家的酒窖便建去了山阴，离这里还隔了一层山。进了狭长的甬道，腾着热气的父子被 湿气激得一哆嗦，汗湿的短衫贴上了皮肤，怪不舒服。甬道斜向上，父亲上得有些吃力，一边不忘对着儿子操着一口江北话：“咱着累，可窖是你的亲祖宗一土一石挖出来的，装的酒是给皇上喝的哪!不能断了根哪!”王昊木讷地点了点头，像极了敷衍。

入了窖，父亲侧身递给王昊一个瓢，让他开了左侧第二个缸，王昊把瓢伸进去，撇了撇渣，舀起一口，灌了下去，又面色怪异的喷了出来。“涩了。”他皱着眉…看着父亲慢慢地过来，拎出一把木锤，父亲叹了一口气，猛然扬起木锤，锤风和父亲的语重心长抚过王昊的面颊，钻进了王昊的耳朵。

“孩子，心不诚，酿不出东西的……”

后话王昊没有听到，或许因为他在发呆，又或许是碎缸中水和瓷片一同洒落的声音太大，没人知道是什么。

只是，那是王昊酿出来的第一缸酒。

二

自那以后，王昊更不喜欢酿酒了，村里人大多里王家人，多少知道些根底，一个亲戚说，可惜了王昊那么灵的一条舌头，酿的酒没有“心”，话传到王昊耳朵里，他又发呆了。

三

谷子二熟的时候，恰好学校放假，王昊父亲就让王昊重酿一缸，磨盘旁边的父子俩转着转着，父亲就停了，于是王昊也停了下来。原浆此时正在父亲腿前，金黄的色泽让王昊想起秋天，忘了头顶的烈日。听着一声长叹，王昊看父亲收回脚，所幸金黄未曾洒落。

父亲走了，声音传来：“差点味，孩子，上心哪!”王昊呆了。

四

父亲下田种地去了，家里不能只靠酿酒谋生，王昊抽出一本四角翘起的书，，借着窖里微弱的烛火读了起来。

王昊也没那么讨厌酿酒了，酒在缸里养着，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难看出他十分有耐心，可兴趣，是和酒一样慢慢养起来的，读到优美的片段时，王昊不由得痴了，思绪飘散，没了声音，窖里也只剩下酒缸中气泡的回响。

日暮西山，父亲先来了窖，窖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张小小的纸片，上面有诗一样的文字：

人总会长大，请不要让心一起老去，它愿意等待远方的到来。

笑容在父亲脸上荡开，尽管他看不懂，但他是王昊的父亲，明白男孩的羞涩。王昊安了他的心。

五

第二年的暑假，父亲直到最后一天才把一小缸酒递给王昊，是王昊自己酿的那缸里的一部分。

父亲咂着嘴，回味第一口尝酒时的惊讶：“孩子，可算是有心了，咱这缸酒还留在窖里，自己喝，可别忘了根。”

王昊接过瓶子，又拧下盖子，深深一嗅，嗅出了酒的醇与烈，和故乡的情与思，对父亲说：“咱王家的根，断不了。”

六

“这就是这酒的来历?”我指着缸问王昊。自开学以来，这个男孩有了他少见的羞涩，却避开了我的问题。“父亲讲的，应该是兴趣，”他顿了顿，继续说，“起初我体会不到酒出缸时那种不确定性的魅力，也许因为我曾不会酿酒。”他自嘲了一句，接着说“可我感兴趣后，嗅到酒香那一刹那，像是故人叹，熟悉感涌上心头，可又不是完全相同，更美妙，更令人沉醉。”接着拎出酒杯，舀了一杯酒，又对金黄色愣了愣神，一饮而尽，唇齿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