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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鼓捣

2019-06-14 22:26:24/闲时折花
平台上写人的文章不少,写人的文章里写老师的也挺多,写老师的文章写得好的,也不可胜数,毕竟平台的用户主体是中学生,师生关系,从来都是有话可说的。

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不幸,写老师的文章虽多,却没什么人写到我的老师,大概是于后来的同学们,他早已离了讲坛,不那么熟悉;于早已毕业的学长学姐们又过得太久,难以再回想起当年。所以该是我运气不错,这么多年了,竟还轮到我来写。当然啦,写作是自己的事情,和别人其实没多少关系,我估摸着于他而言,有没有人写他,都不是那么要紧的事情,不过我没那么洒脱,别人老师都有人写我老师没有,这事儿没道理。

要写他那样的老头不是容易的事情,时间过去得久了,我的拙笔怕也写不出个中三味,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写得好,但是我好好写。

第一次知道老鼓捣,是我临近高一的那个暑假,刚从飞机上下来,就有人打电话来,劝我到一班去,说这个班怎么怎么好,我那时候懵懂得很,也可能是被一连串偌大的名头唬住了,鬼使神差地,就说了声好。我就是那个时候,听说了老鼓捣的大名——又正又良,听着就正派样子,于是乎脑子里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一个高大健壮、声音洪亮、一身正气的宿德名师模样。

后来才知道,所谓想象,都是自欺欺人的。

过了军训,我抱着一腔幻想混进了一班,然后没过多久,就见到了我的语文老师——姓汤,上正下良,至于知道老鼓捣,那是更以后的事情了。

说实在的,第一堂课到底讲了些什么,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倒是老鼓捣当时的样子,还在记忆里历久弥新。

老鼓捣身量不高,身材瘦削,一身颇为精神的正装(后来基本没见穿过),一头明显是欠打理的乱发,一副架在鼻尖上的破眼镜儿,颇有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朋克风采。长得不是太老也不是太年轻,总之是三十岁往上,七十岁往下,脸上横行竖走的皱纹和发间掺杂的白发提示着我们他已不再年轻,可勾起的嘴角和清亮的双眼,又还像个少年人。

真有意思。

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老鼓捣先生的诸多荣誉称号——事实上到现在我也记不完全——就知道讲台上现在站着的,就是我老师了。

老鼓捣先生教了我两年,到高三,我便转到了另一个班去了,这两年间上过的课,该是有好几百节,可怜汤嗲几百个小时的辛劳,最后也没在我脑海里留下多少印象,他颤抖着抓着粉笔在黑板上写板书的样子,一边讲课一边露出的狡诈笑容,还有指节敲到脑袋上的疼痛感,却还会偶尔出现在回忆里。说来惭愧,印象最深的一堂课,竟是讲红楼梦时他绘声绘色地讲薛蟠诗的样子,很有些别样的情调。

老鼓捣先生向来是个很有情调的人,我之前也提过的,他的情调包括但不限于侍弄花草、钓鱼、爬格子、摄影,还有给二十多岁的姑娘拍私房。古人说起风雅之事,无非是“琴棋书画诗酒花”,而汤嗲至少在“花”上就占了两层,真为读书人,大多各有各的别样爱好,所以他这样,应该也算是真名士自风流。

有情调的人,往往也是有故事的人。

老汤头自称十几岁开始投身工作,到我们那一届,正好是他在高中教书的最后一届,四十多年风云变幻,自然少不了故事。而汤嗲本身又是极爱说故事的,说到动情处,自然而然的就慷慨激昂或悲怆凄婉起来,几十年的历史,就像是深埋心底的旧酒,尝来甘冽,又有世事难料的伤感在。汤嗲说家庭,也说国家,说世间的失望处,也说人生得意时,有时课讲到动情时,就说两个故事,说完了,他又一边扑扇着手,一边把眼镜取下来在衣服上擦擦,而后笑着说:“讲多了、讲多了,上课。”

他说起故事的时候,就像故事不是自己的,但说着说着,又难免动了真情。一边说故事,一边也评论,说自己想不明白,其实说出这话的,哪儿能真想不明白。五十几岁的人了,说起这话来,倒像是二十来岁的青年人,满是不甘,偏又还执拗。

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老鼓捣向来是个很随和的人,考好考差,反正不会骂你,只要态度好,哪怕一时迟交或者忘交作业问题也不大,甚至于如果一时没忍住骂了人,还会事后不无担忧地问人自己是不是话说重了。作为一个老师,老鼓捣从没动用过所谓师道尊严,偏偏大家还吃这一套些。有事没事开开小玩笑,调戏一下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那时候在六楼的楼道里,还经常能听到他咋舌的声音,回头一看,就能看到那张分明透露着“我什么都懂”的笑容,这种笑容会在你之后生活的很长一段里反复解释,而你又偏解释不得,真气得人牙痒痒。没一点为人师长的样子。但我们也都知道的,“随和”和“随便”从来是不能划等号的。

老鼓捣虽然不常生气,但确实也是会生气的。他的生气,不像是情绪的无序宣泄,更像是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失望。印象最深刻的一次见汤嗲生气,是高一时候,文科班热衷于当校干或者搞社团,上课迟到也就成了家常便饭。那天下午第一节就是语文课,偏生那女生还就坐在第一排,老鼓捣一眼看见空座位,脸色一下就有些不豫,问了原因,更生恚怒。那次他说了很多,把女生都给说哭了,可其实说的却都是“学文学理,语文难道还能不学”、“你这样可怎么得了”这样的话。说是生气,可能更像是生自己的气,说是骂人,可能更像是无可奈何,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后来又听他提起过那姑娘,其时那姑娘已经转到理科班去了,而他念的,还是“那妹子这怎么得了”。

可惜她也不知道。

我还记得那时候他穿着他那标志性的泛白了的衬衫,裤子、鞋子都破了洞,眼镜斜挂在鼻尖上,手上还夹着从小厉那弄来的香烟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眉头却还紧皱着。

我是没给老鼓捣当过课代表的,熟悉老鼓捣,更多的是因为找他批改作文的缘故。我是个顶不读书的,什么文学名著、什么大家名篇,对我来说都只是看着就没意思的东西,高中三年认认真真看了的,怕也只有图书馆那几本翻得破了皮的金庸。不读书,记性也差,写文章就成了很艰难的事情,好在我还挺擅长胡编乱造,考场作文也有体例可言,每逢考试,竟也能拿个五十三四。而我找老鼓捣批改作文,其实也不纯是为了批改作文,少年心性,一面是为了炫耀一下这次自己考得不差,骗几句好话,一面是当时喜欢的姑娘也在汤嗲门下,混个脸熟。汤嗲也知道我心思,看破没说破,还偶尔趁机搞搞事。于是乎我每日价地跑到老鼓捣那里,被老鼓捣数落,更多地是听老鼓捣数落别人,他说话有时候很重,不知道说哭过多少人,好在我不爱哭,更爱笑些。

其实那时候听他点评,难免心里还有些腹诽,觉得他年纪大了,有的事情,理解不了年轻人心思,点评起来也太过随性,在我们看起来风格相近的文字,有的成了有灵性,有的就成了跳荡不庄重,立意不稳。是后来听得多了,才慢慢多少了解了一点。

——有所感而有所生发,触类旁通的,叫“有灵性”;无所感而强作有意的,东拉西扯的,叫“跳荡”;文辞错落,恰到好处,该骈骈该散散的,叫“雅致”;故意去追求辞藻华丽而不求表达的,叫“浮夸”;平和中正、恳切真实地写想法的,叫“有思想”;为文而文,为了观点而拼凑文字,动辄上纲上线的,叫“狷狂”。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这大概是我听了三年作文讲评最大的收获,这种事情也没人教的了。我是后来才知道,简单的事情真要做起来,往往不比复杂的事情容易,“真实不虚”说来轻巧,也只是说来轻巧。

了解多了,就愈觉得老鼓捣是个很特别的人。一面随和到了近乎玩世不恭的地步,另一面又满是读书人那种“山登极顶我为峰”的倨傲和认真。他会一堂堂课认认真真地备课,会仔仔细细把布置了的作业看完然后用颤抖着的手给出批阅,会给每一个来找他评阅试卷或者寻求疏导的人一次次不厌其烦地答疑解惑,也会在上课前两分钟果断把人赶走怕耽搁了上课,会搬着椅子坐在教室门口方便学生来问问题,可能都是些小事,几十岁的人了,该是不用这么麻烦的,但他还是一板一眼地做了下来。他为你的好而高兴,也为你的不好而失望,明白无误,说他有多完美,那是假的,但说他真实而特别,这话该是不虚的。

那时候日子过得快,很多事情还没来得及想,就到了结束的时候。

出高考成绩那天,我和几个同学正结伴拜访老鼓捣,手机响铃的时候,我正坐在汤嗲旁边,有说有笑。老鼓捣问我成绩,我说了一个数字,席面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好在和我同去的,语文这一科都比我分数高上不少。老鼓捣沉默了一会儿,舔了一下嘴唇,就好像嘴唇上有没吃干净的砂糖一样。

“没事,都过去了。”

我的三年高中,也就到这里画上了句号。

毕业之后,零星地又去见过汤嗲几次,间或打过几个电话,一起在江上吃过鱼,在洋湖公园里躲过雨,听他说起过在菠菜园的工作,也见过他屋顶的小菜园,聊过多多少少的故事,当然也没少吃挂落。再后来,去年十月,听说老鼓捣又鼓捣着要把蓝天作文网给搞起来,然后才发现,闲不下来的老鼓捣不知道从何时起,又继续为了他的梦想再一次踏上了征途。有如上古游侠一样,三分侠气,三分书生气,三分痞气,再混以一分酒气,一饮而尽,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后来才知道,可能这也是老鼓捣的人格魅力所在。

说起来大概对于老鼓捣而言,教我这个学生该是失败得很,他一身学问没学到多少,也没学到他的风流倜傥,倒是学了些混不吝的性格和执拗脾气,还屯了一肚子用来黑他的坏水。早知如此,当时有的事情就该一力玉成,省得现在还跑到平台上来捉弄人。

从来没当过好学生的我,也没全把老鼓捣当成纯粹的老师看,写这些文字的时候,心里其实也没多少师恩浩荡的意思。只是有这么个老头儿教过我高中三年,还许诺我有机会一同去江上吃鱼,我得记下来,再慢慢兑现。

时候还早,且让老鼓捣,再鼓捣鼓捣。

按:早就有写这样一文的想法,恰好奇子子又让我写写,认识汤嗲已经有七年了,我也是该写点东西,便应承了下来。汤嗲于我,本就不止是老师,所授之业,也不止是学业。十六年求学,遇到的老师不可胜数,但是真如汤嗲的,怕是也没有了。

其实以他那样的倔强脾气,估计是不会喜欢这“嗟来之食”般的教师节,毕竟要专门设立个日子,本就说明了教师这一职业的弱势。但话虽这么说,我们过节的意义,本就不在于节日本身。

奇子子说让我写汤嗲的“大匠”风范,但我知道他是做不得“大匠”的,他有侠气、有书生气、有正气、有痞气,还有一身花露和烟酒气,偏偏没多少匠气。柏杨先生说“酱缸中国”,汤嗲是做不得一个好的制酱人了。我没那本事写下他有怎么样的本事和风采,但又哪里需要我写呢,老鼓捣的为人为学,诸位一看便知,哪里用得着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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