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如故
一直想为马哥写点什么,然而苦于诸多原因,一直无法动笔。直至现在,我都不可能诠释出一个立体的他——写人时,不免带有主观色彩。
但我也全无此意。平实地记录下一些离开前的点滴,于我已经足够。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我总归是个怀旧的人。
一
马哥在高一开学一个月后才回来上课。
原因是一场大病。他自己只说是“疑难杂症”,轻描淡写的。后来逐渐与他熟络了,才知这场病险些令他丧命。
光看他的外表,是绝对看不出来染疾的迹象的。高大,喜欢穿军绿色和藏青色的夹克衫,两肩略宽厚,目光坚定有力,说话掷地有声。他说他提早回来,是因为放不下语文课。当时只以为是客套话,然而直至几个月后,才明白他的一腔执念。
马哥后来私底下说,若活到六十岁,只要还能出门,就一定要去现场看球赛。我不知为何有些惶恐。他极爱踢球、音乐、自驾游,也极爱自己的学生,他比一般人活得更多姿多彩。他应有更多的时间来享受人生的。
当然我早已明白,大病之后,他早已把生死看淡,不拘泥于条条框框。我的惶恐,只是一种太过简单化的感情,并无他用。
我惟愿他今后能做着自己所希望所喜爱的事,无灾无恙,洒脱,一如既往。
二
学生时代,能有一位亦师亦友的老师,莫为人生之大幸焉。
马哥素喜拿我们这些学生开玩笑,言语随意,风趣至极,但直击要害。在课上,我总是话最多的一个,马哥也不点名,反而默许我这种行为。他认为这才是真正贴近大学的课堂。偶尔我所言太多,他也不语,只是在下课时走到我桌前,敲一下我和同桌的头,说:“你们两个,又在这眉目传情?”一般听到这话,全班便会爆发出哄笑声。
“假设你是贺老六,你是他的大胖儿子……”
“宋代男词人实际上是特别扭曲的,因为他们总是把自己写成女人。”
语文课时,风总是把笑声传得很远。
后来有段时间,人际关系面临四分五裂,在走文化和走专业之间也是摇摆不定。这时我第一个想到的是马哥。他总是理解我的。那天新闻收视时间我去找他“扯谈”,果不其然,马哥帮我把整个问题详细地分析了一遍,然后他谈到人生的抉择。
“你做出选择之前,要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真正热爱,能够义无反顾去做的是什么。我想你心中肯定已经有了答案,只是患得患失而已。”
我只觉得惭愧。马哥是如此理解我,而我又何时理解,甚至是察觉过他经历的低谷和沉重。
三
马哥热爱艺术,这早已众人皆知。
高一下学期他开了一门课,“20世纪欧美音乐鉴赏”。我原以为我已极为了解欧美音乐文化,也因为曾经的经历,认为语文老师只会作文章训学生。
马哥颠覆了我的固有思维。从大乐队,到披头士的摇滚,再到厄运金属,他侃侃而谈,结合“The beat generation”这一时代背景,音乐从课堂的每一个角落溢出,而后,绕梁三日。
分班前他在十班上了一堂音乐鉴赏课。其中有一支曲子,至今还保存在我的歌单里——Por una cabeza(一步之遥)。第一个音符在教室里响起的时候,便有某种不可言喻的情绪从心底里升腾而出,最终变得一发不可收拾。马哥说,这首探戈舞曲中提琴与钢琴旋律的交错、戛然而止的节奏,是不是有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忧伤之感?
忧伤。原来那不可言喻的情绪是忧伤的。冥冥中这支舞曲在说,我将离开,我将失去,无法回头。
我不知道我在忧伤些什么。或许是想起从前马哥带我们听过的音乐,看过的电影,赏过的文章,而在不久之后它们都将成为悬浮在空中的记忆。我从那一刻便觉得,一个教我们尊重艺术、热爱艺术的老师,怕是难以再遇了。
四
最末一次分班考试后,他把我们叫到办公室,一一分析了我们现在的成绩,和将来应达到的目标。他对我说:“你就是太随性,以后千万不可这样。你只用了百分之六十的功,所以一直进不了前五十名,你必须强迫自己按照计划学习。”
于我的印象里,除了父母,还从没有人这样告诫过我。而马哥,也是头一回对我严厉地说话。
走出办公室,我有些恍惚,包括现在写下这些文字时也是。作为学生,我总是理所应当地接收着师长的指导或是关怀,而从未尝试着走进他们的内心。不知这是我的自私,还是做学生的人一贯的通病。
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此为真理。
五
到最后,上完《窦娥冤》,就分班了。大家互相写留言,像是要毕业一般。告别餐会闹得轰轰烈烈,留在理科班的人只图热闹,而最终要走的人只是悄无声息地离开。
马哥倒是郑重其事地跟我们每个人都碰了杯,在我的记忆中,他很少露出那样郑重的表情。
“我希望你们文科生,能真正明白‘文’是什么意思。”
那晚的大多事情,至现在也淡忘了。唯一记得的,只有这句话,和一饮而尽的杜康,然后,觥筹交错。
……
我至今都没有明白“文”的真正含义。
马哥现在接手了18班。听18班的同学谈起马哥如何如何,便突然觉得浮生若梦。
最近秋凉。不知马哥还有没有穿那件军绿色的夹克衫来上课?
衣不如新, 人不如故。往事如烟,且以笔记之。
恕我就此搁笔,拭一拭将落的泪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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