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世纪再聚首——二中老教师刘兴永拜访记
兴心去看望老师，几乎是同学时庆田我俩，每见必谈的话题。几经打听，竟问到了他闺女女婿，方知老师家住山东临清八岔路路庄。我们想去拜访，七八十里路，隔着条卫运河。俗话说，隔河十里远。我俩都年逾古稀，更没四轮车，谈何容易?没想到，一次闲聊被好友、恒星照相馆的老板马恩厚听到了。他说，去路庄找我呀，俺家离八岔路不远，回家就在你老师村边过。咱有車，还用这般作难?于是，凑雨天他业务不忙，拉起我们就上路了。
春雨是喜雨，雨有风作伴，我们坐进车里，望着车外细雨霏霏，烟云蒙蒙，过村走店，街衢纵横，我们就像行走在迷雾笼罩的仙境;窗内，三个男人唱大戏，边看风景边谈笑风生。
俩哥哥，到底与二中有怎样的缘源啊?马老板这一问，立马打开了我们的话匣子。
早在一九六五年，庆田在童村中学，我在临清一中分别上初一，六六年升级考后，正赶上文革、停课闹革命。六八年十月上高中，提倡“就近上学”，我俩先后来到离家近的二中，并被分到一个班。况且，我是大营，庆田是丁村，是地搭地的村邻!上下学，同来往，就显得比别人近乎许多。
三哥，还记得吧?一节语文课上，该下课了，老师刚走下台阶，教室前门呯的一声不知被谁一脚踹开。正当人们惊竦之间，一人影与老师撞个正着。只见那人上前拽住老师衣领道:我看你就是个教师混子!话一出口，同学们立马记起老师上课前，扫视了下面学生一眼，发现几个空位，遂不满地说了句:学生不上课，简直是混子……次日，又是一节语文课，预备铃响过，同学们两眼齐刷刷地望着教室前门，还不时相互传递着疑惑的眼神，分明在问，老师不会“罢教”吧?谁知铃声一响，前门吱吜一开，老师健步走上讲台。啪啪啪啪……，一阵炮竹般的掌声立即爆响。在那个年代，掌声是对知识的呼唤，是对老师良知的赞美。还记得这个老师是谁吗?我在家，排行三，比他年长，他这样称呼我说，并动情地问我。
咱这去谁家就是谁呗!还接着道。那会儿，也是那样的形势。就说转学二中吧，初中一毕业，母亲听说我要去二中上高中，就劝我，学校不上课，不如回家挣工分实惠，见我楞要坚持去念书，也没再执意阻拦……
说起过去，光顾滔滔不绝了，路村到啦!正当我们以答记者问的形式，讲述过往旧事，老马突然叫停。我俩透过车窗，向外张望，不知何时，雨住了，风停了，宽阔的马路南侧，一溜七八间“金镶玉"的土房横在眼前。所谓金镶玉，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民居”。也就是说，房屋除间脚、墙角、房梁处是砖的，其它地方都是土坯外抹麦秸泥的。那不是刘老师吗?在我们停车之际，有个瘦削的老头，迎立在鲜红对联的房间门口。“年年顺景福星照，岁岁平安鸿运来”!走近了，扫视一眼楹联，流畅，遒劲，潇洒的字体，就想起当年老师语文课上的板书。啊，此间的一座老村，一溜老房、一对少翁、一位老师，又多像一幅乡村风俗画、春寿图!拂去半世纪的烟尘，稔熟的身影还原得更清晰起来。庆田下车了，我紧随其后，扑向这个身影。
……刘老师，你怎知我们来了?庆田问。
你们不是向我闺女女婿打听了吗?自那，我几乎常等在这里。
……刘老师，还记得我吗?我去二中较晚，仅呆了一年多，竟这样问。
你不是振波吗?是个肯学习的好学生!
老师省去姓氏的称呼，凝聚的全是浓浓的情，让我泪奔。
想到这里，不知啥时，三双手叠加在一起，此刻，或心有灵犀，几双手几乎同时抽出，遂变握手为拥抱。我连连说，51年一聚，不容易啊。他们同感道，不易、不易，相聚真的不易……
乍暖还寒呢!屋里去吧。老马提醒，我们俩一边一个扶着老师，走向门口，掀开棉门帘，走下台阶，走到老屋，仍没断诉说我们的老故事：
……还记得给我们上的《赶路》那一课吗?或许庆田亦看过楹联的字迹，想到老师的板书、又联想起老师板书过的那一课。
……那一课，你联系到电影《平原游击队》中小孩手中的子弹最终装进游击队队长李向阳的枪膛穿透鬼子小队长的胸膛，使我懂得了什么叫“伏笔、呼应"及“后发生的事先写、过程后写叫倒叙，文中大段回忆叫補叙，简短回忆叫插叙”等手法。我还深情地、甚或一字一顿地说：此课，教给我爱读书，会读书，读书的真髓……至后来，上师范，学语文;工作后，爱写作;退休后，办文学报十八年、出书十余本……那一课，不亚于都德的《最后一课》啊!
……庆田说，刘老师，我的作文你爱在学生面前念，还爱画对号，是什么意思?他说，那会儿给学生划分，被批判为诱导学生的名利思想;改为打勾，是给你的肯定，对你的鼓励!
……我的作文《风雨之夜》，你在课上朗读后，遂评说是真实生活的再现，真情实感的流露，好文!谁知话锋一转，又说，文中的“影影绰绰”用的不妥，“落汤鸡”贬词褒用。记得那是写的一个星期六回家，碰上队里年轻人晚上义务运粪的事。他们冒着淅沥小雨，粪，要从三四米深的坑里扔到地面，再有人装车运走，虽有几盏提灯挂在粪坑沿的歪脖树上，由上往坑里看就用了个“影影绰绰”。活干完了，毛毛雨，却把人们淋得像“落汤鸡”。旧话重提，我说，粪坑真的好深;为了弄清“落汤鸡”是褒还是贬，我没少到阅览室看报读书，想打破砂锅纹(问)到底，结果是个中性词。听到这里老师开心一笑：一个词引来恁多故事，可贵!这或许就是你让我半个世纪不忘的原因吧?!
是啊，一九七零年至今，51年喽。我禁不住长长一声喟叹。
振波属啥的?老师问。
不属蛇，牛!
小屋立即又荡漾起一阵笑声。
我也属牛，整差一轮呢。老师回道。
……不知什么时候老师叫了外卖，色香味，软荤素，装点的满屋生香。此间，不善诗词的我，也来了灵感，随口诌道：古稀相聚耄耋翁，往事历历涌心中。滴水难忘栽培恩，此生过往是永恒。老师首先带头鼓掌。诗助酒兴，谈兴更浓。老师说，他从教师岗位上退下来，先是母亲病瘫在床，行孝八九年;尔后，弟弟又一病不起，怎奈一生未娶，十几年的吃喝拉撒由他承担;他刚被打发的正南正北，妻子又重踏他们的覆辙，至今又十一年……老师，不愠不火，娓娓道来。
千里搭帐蓬，没有不散的宴席。见夕阳西下，该走了，老师也该歇息了。在进门处，我拾给而上，想走出半阴半阳的土屋，为什么不去城市住高楼大厦呢!一句炮话我脱口而出。
拾级而上，出南门先领略一眼。老师说。出南门，才发现:土屋的间脚几近被埋进土里，老屋原来是座地窨子。站门口向南望去，看到了蓝蓝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花香儿跑。阔大的小院，有正房，有堂屋，有几栋歪脖枣树，亦有玉兰杏花。砖墁路通向茅厕，甬道两旁，车前子、蒲公英……绿色点点。
老马，一边啪啪拍照，一边说：难得的原生态，如今在农村找第二家，难呐!
我觉得，这是摄影家的角度。依我看，这理由那理由，大爱，不给儿女添“乱”是真。
不是吗，老师虽说过，孩子让他去城市住，他说，面对陌生的高楼，给谁对话;遇着大事小情，谁能帮忙;在这儿，喊一嗓子，街坊四邻都来喽。我生命的根扎在故乡热土。再说，土窨子，冬暖夏凉，胜过空调暖气，怎舍得弃之而去哟!一席话似乎合情入理，他也说过，儿女有家室、也要做事、事事不易啊!窃以为，这话才隐含着真谛呢!
学高为师，身正为范。点击此文时，老师以学以身，又给我上了人生一课!
车，启航了，望着車后老师越来越小的身影，我双手合十：仁者寿，老师，愿你老，寿比南山，青春永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