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陌生人
2019-06-05 11:01:42/唐雨婷
皇帝大哥听了内侍的耳语，面色略有沉重，他同素日一般抚摸了我的额头，温言告诉我他忙完就回来陪我。我懂事的应了声，忙又端起小点，少府的酥手极为可口，当赏，我如是自言自语道。只是今夜，皇帝大哥没有及时归来，苏姑姑为我放下沉重的凤冠，我捏着酸痛的肩，一时计上心头。我换了身侍女服饰，摸着黑潜到宣室殿。今夜不知怎的，巡夜军也不见踪迹，当罚。且静的出奇，我有些后悔独自出来。我扒着窗踮起脚，勉强瞧见里头外祖父与祖父剑拔弩张。入宫前他们也曾这般争吵过，外祖父绝不同意牺牲我，母亲拥着我不住哭泣，最终是鄂公主和丁外人将我抱进了宫阙，原来一晃已有五年光景。突然祖父一句怒斥破开长空，说我外祖父伙同燕王谋反，我心下一惊，自知是非小可，却听三月春风的声音自帘后淌出，“请将军戴上冠冕，朕已知道燕王之书有诈，大将军无罪。”外祖父不肯起身，又续问原因，大哥对答如流，从校尉领兵到燕王错时，我听不大懂，只知道外祖父露出久违的笑容。皇帝大哥一番话使人迷糊灌顶，早已超出年龄所知。这才算真正被外祖父肯定了，认定了做这九五之尊。我躲着到他们都退了去，才敢迈着麻木的腿向皇帝大哥奔去，走近才瞧见他额上竟有几点细汗，我正欲责备内侍时，他却一把将我揉入怀中，呢喃着对不起。
当时我以为他累出幻觉，直到几日后，我起了早去摘花，苏姑姑却冲进来大嚎，上官家没了！鄂邑盖姐姐，燕王哥哥，连同上官家除了我上上下下千口，都在一夜化为了孤魂。我和皇帝哥哥一样，成了孤家寡人。他八岁继位，八岁勾戈夫人死于立子杀母。我六岁被父亲推上后位，十岁父族全丧在外祖父手中。两个畏冷的人，抱在一起，兴许就不冷了。
皇帝大哥敬重外祖父，我却惧怕他。我打小入了宫，同他谈不上祖孙情谊，再加上上官家这一糟，即使是祖父咎由自取，我也依然畏惧那手沾了无数人鲜血的大将军。
皇帝大哥待我极好，戏折子中后宫三千人，而他几个无名少使是他长姐塞进来的，仅有我一位皇后。待我大了些，他偶尔也会同我聊谈国事，并无半分嫌隙。也因此，我方知晓外祖父的另一面，卓越的政治家。他辅政后，立即改变了先帝穷兵黩武的思想，也顺应大哥听从民意，于国于民，都不失为一个大丈夫。
我听多了，也逐渐明白这森森庙堂，大哥情愿相信忠臣也不信亲生兄弟燕王，便是如此。所以，当皇帝大哥在病榻前拉着我的手不放时，我知晓他担忧我孑然一身，又担心大汉帝国，我硬生生憋了泪向他保证护好生民，护好自己。而我此生唯一的挚爱，就此龙驭九天，永远离开了我。他就是二十一岁英年早逝的汉昭帝，刘弗陵。
我抱着他冷去的尸身，忍不住放声大哭。外祖父倾身抱住了我，顿时他的温热穿遍上下，他唤我乳名“姝儿，坚强一些。”我想那是记忆中最亲近他的一次了，而他也给了我最坚强的后盾。十六岁的我，在皇帝大哥的十年教导陪伴下，一跃成为大汉最尊贵的女人，上官太后。
外祖父怕刘胥分权，擢升了支持立德不立长越位进言的小官，我明白他的心思，未等他遣人，便下诏立刘贺为新帝。只是，外祖父这眼光委实不行了，刘贺不过是个花天酒地的淫乐之辈，难堪大任。尤其是他为皇帝大哥治丧时还不废玩乐，外祖父觐见，劝我择良人为帝，我便在他的指引下，换人最为沉重的太后礼服，在未央宫承明殿下旨废了他，一句可，诉出的是我对先帝的挂念而招致的一身怨气。
此时，一直隐在市野吕巷的刘病已出场了，靠外祖父与我的支持最终登鼎。望着比我尚大的刘询恭我为祖母，我也不知喜乐了。
刘询与他的元妻许平君感情极好，更是有故剑情深的佳话。可惜苍天无情，她没多久死于难产，一尸两命。而在外祖父丧礼后几年，霍家被打压，我才知晓，外祖母为了让成君姨娘为后，毒杀许后，欲灭太子，而这时，霍氏也覆灭在上官家的老路。
霍成君被废后哭泣着求我，我看着风光一时的姨娘成这般模样，亦无可奈何。我自五岁入宫，六岁为后，十岁丧父族，十六岁丧夫，二十四岁丧母族，千载沉浮，皆为外祖父之故。我不愿再困其中，何况，杀妻之恨，又岂是我拦得下的。
太子的养母被封为皇后，我去椒房殿瞧太子时见了她，像极了许氏。我坐在主座上，受万人膜拜，只是这一次，我已是太皇太后。看着金碧辉煌的椒房殿，犹似当年我同皇帝大哥玩闹的场景于前。这座宫殿，见证了两大家族的衰亡，却依旧不倒。而我不知道的是这位王皇后的王家，又是下一个霍家，因为她的侄子，王莽。
椒房殿是我再也回不去的地方，却也是我一生走不出的地方。外祖父于我，一直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只是他与我同皇帝大哥一样，有一颗装得下天下的大心，我们相互理解，也因此相互疏远。可我依旧感谢他，我最熟悉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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