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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陌生人

2019-06-05 11:02:38/樊士利

到了腊月二十四，这天是乡下扫墓祭祖的日子，熟悉又让我感到陌生。人们踩着干巴巴的树枝，不时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路边枯萎的草，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头，与裤脚擦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夜里，风来了，一下吹散了漫漫的青烟，露出赤裸裸的山头。回家的列车上，坐在对面的我戴着一顶耐克帽，视线透过陈旧的书页，轻轻注视着她。她站在桌台的后面，嘴唇上生着淡淡的胡须，上身穿着一件破了口子的毛绒衣。她桌上的手机被阳光静静笼罩着，很难分辨出屏幕上端那一闪一闪的来电信息。我向四周一看，空荡荡的火车轨道笔直地向前延伸，消失在黑暗里。头顶上的老式吊扇在推磨似地转动，她又把书翻过一页，读到：“人们只能看到他们所陌生的事物，而他们只观察大脑中已经熟悉了的事物。”我握着拳头，用另一只空闲的手稍稍压低了帽檐，让自己苍白的眼球隐藏在明亮的午后的一片阴影之中。随着列车驶入隧道，一切都归于沉寂，只有手机的提示灯在不停地闪烁。世界终于成了一个颜色，不再花里胡哨。我坐在角落里，觉得呼吸好困难，窒息的感觉，绝望的世界，都是黑暗给的。黑暗成了固体，是土，不断的往下流，从脚下不断升高，隧道仿佛彻底的要塌了。我把耳朵贴在窗上，窗上布满了自己呼出来的水汽。我在等什么呢？我在等那一天，那一天似乎无比渺茫、遥远和无望，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彷徨、徘徊、期待、失望，甚至还有一种无力的挣扎。我挣扎在一个泥潭里，想站起来，把身上的泥水洗干净，却总是站不起来。我感觉在她面前的呼吸总是不那么顺畅，好像她有两个巨大的鼻孔，把我面前的空气大部分都吸走了。望着外面裸露的山头，地上的石头像是在不动声息地朝路边移动，渴望堵住这山唯一的一道缺口。阳光照进窗户，我转过了脸，她正在顺着光的方向找寻着渐渐接近的家乡……这一天，鞭炮的声音从山上传来，在村子里回荡着，紧促的声音消失了，处处透露出一种年的气息。随着鞭炮的火药味，伴着各家煮得年夜饭的香味，一股股青烟从烟囱里缓缓升起，与远方灰色的天际遥相呼应，而后又稳稳扩散了去。夜来临了。山上零零星星的还有一丝鞭炮声响，惊得两只乌鸦扑通扑通翅膀飞走了。电灯被打得湿漉漉的，在微暗中闪闪发光。远方黑黝黝的山上，山火的光鲜明地浮现了出来。从山上又冒出一股黑烟，伴着火光，把四周都照亮了。当人们拖着烧得只剩竿的大扫把回来时，火势已经无法控制了。千年的山，一朝的火，山连着山，山连着树，树连着树，被一把火噼里啪啦烧得精光。刺耳的警笛声越来越近，在夜色中响彻大地。这冬日的夜格外的安静，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雪，好覆盖这一山的怒火。一个春日，无风，雨下得大。在村口，抽完了一个烟袋，老人伸手便在裤腰后摸起了竿子，有板有眼地看着，兴起的时候他念念有韵。养子不教如养驴，养女不教如养猪。有田不耕仓廪虚，有书不读子孙愚。我转过身，雨停，天空变得明朗。她推着行李，她要走了，我向她挥了挥手。我朝她又挥了挥手，我要被这座山留下，从此，我们就是这辈子里最熟悉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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