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陌生人

熟悉的陌生人
母亲一辈子都在念叨那个人，母亲的丈夫，他的亲生父亲，那个消失在大陆尽头的人。
他或许在海峡那端，与她们隔海相望，母亲一直坚信这点。
虽然与父亲无缘相见，可她对他很熟悉。
母亲每年都要多织一件厚毛衣儿，又宽又大，能把小小的她连头到尾都套进去，冬日里，便钻进母亲为父亲织的衣服里入眠，好不暖和，不一会儿，钻出头来寻母亲，只见得她的嘴角不自禁的上扬，眼底里尽是温柔。
母亲的话里，半句也离不开父亲：“他个儿可高了，肩膀极宽，别人都说啊，他可是能承起家国大任的人，娘有他护着，一日都没受过别人的气……”
于是她也盼着父亲回来，像隔壁那两个丫头一样，有父亲在前头领着，雄赳赳气昂昂的；她盼着父亲回来，不用他承起家国大任的，只要有个厚实的背，生病时，能让自己有个安稳的依靠，而不是母亲削瘦单薄的肩……
可多年苦等，等到母亲的头发已经斑白，自己的长发已及腰间，他还没出现，她知道，他不可能来了。
明日儿，已是她出嫁的日子。
母亲执意要为她梳头，她悄悄看镜里的母亲，她在笑，每一条皱纹里，都似藏着欢乐。
她的话仍是风格不变的。
“你娘当年出嫁啊，是你父亲帮我梳的头，他说啊，一梳梳到头，富贵团圆圆，二梳梳到尾，从此共白头……”
母亲说着，轻轻将额头抵在她的后脑勺，脸埋在了她浓密的发间，她看不清母亲的模样，没有任何声音的，房间里静悄悄的，但她能看见母亲的手在轻轻颤抖。
又是很多年，当台湾九二共识达成的消息传遍每家每户，当度过与亲人相隔四十多年煎熬岁月的他们重回故里，早已物是人非。
母亲没能等到这一天，风不忍心她在人间继续哭候，将她一起捎走了。
可那天，老屋的门前，来了一位老人，高高的，肩很宽，声音很平和，他说，他从台湾来寻家，她眼里含着泪，她知道他是谁，那个熟悉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