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陌生人

第三次在走道遇见她时，我再不能装作没看见了，我们几乎是同时抬起了手，交换了一个有些尴尬的笑容，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早上好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得不同呢？曾经形影不离的人，也会像这样不知不觉中渐行渐远啊。冬日的冷风吹着，阴冷的天空中看不见太阳，我吸了吸鼻子，鼻头有些发酸，眼眶也在不经意间变得湿润。

记得初一刚进校时，我还是个坚守高冷人设的中二少女，那时她是我的前桌。在一个课间她转过头来异常兴奋地说：“你画画好好看！我们一起玩好不好？”我忍住不吐槽她的话前后根本没有逻辑，只是抬眼看她：一张肉肉的小脸是小麦色，卷得不规则的刘海耷拉在额前了无生气，一双乌黑的眼缀在刘海下头，显得特别亮。我向来不擅长对付这样自来熟的人，只是支支吾吾地糊弄过去，没再搭理，她却很有兴致似的，一双手搭在椅背上，专注地看我在草稿纸上涂画魔法少女，湿漉漉的眼睛像在发光。我也不知道她倒着看能看到些什么，但她确是那样度过了一个又一个课间。在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时她迅速拉起了我的手，说要和我一起去吃饭。孤僻的我在短暂的十四载里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像自体发光的什么，又像永动机。那时她始终微笑着，一双眼盯着你，让你不忍心拒绝。此后我们很快熟悉起来，在永动机的持续供能下，慢热的我也开始放松自己。

之后的每天都有有趣的事发生——我们在大雨滂沱的下午顶着同一件校服检验老师说的“防水校服”，淋成了两只落汤鸡；在从综合楼走到教学楼的路上咿呀唱着喜欢却唱不准确的外文歌曲，嘲笑对方唱错了还欲盖弥彰；在买到大果粒酸奶后小心翼翼地试图撕下完整的封盖，比较留下的大小缺口……那是我上初中以来度过的第一个冬天，然而那时的记忆里却总是阳光明媚，光透过树叶间隙照下来，很是暖人。在那年学校晚会的烟火中，我和她攀在二楼的栏杆上，勾住手指约定一定要一起考上高中，一起成为帅气的大人。那时我们确然是笑着的，那样自由和烂漫，同如今的尴尬疏离成为相反的两面。

升入初二时她变了很多。她开始非常注重外表，和更多人吵闹地交谈，亦或是在开朗地和不太熟的人打招呼后垂下眼不耐烦。那时我觉得她变了，亦或许她从不是永动机，她对人的好意并非发自真心，而我在她眼中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于是我纠结、愤怒、悲哀至极。该是我太过执拗，亦或是她不善解释，在一连串的误会发生后，我们不再成天黏在一起。回想起来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而假定的缘由又太过幼稚可笑。总之我们互相之间拉开了距离，渐渐地从无话不谈变成了悄无声息。她依然是我的前桌，却再没回过头来说：“我们一起玩好不好？”偶尔因为小组讨论进行必要交谈时，她也只是把眼睛藏在刘海后面，让我看不清表情。

我们仿佛成了未曾谋面的陌生人。

倚在窗边回想起这一切，寒风灌进我的衣领，只觉得初一那年的冬阳实在温暖得紧。最终我们都考上了本部高中，却没能如约一起变成帅气的大人。我们分进不同的班级，进入不同的圈子，过上了不再有交集的生活。然而当我只身一人走过被雨打湿的操场，当我走过四季散发不同花香的综合楼，当我撕开酸奶新款的包装，我总会再次想起她，想起那些肆意又快乐的日子。

我感到心中一瞬间空落落的却又堵得慌，张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也许有的误会不能解开，有的错误无法挽回，有的缘分终究太浅，但我永远记得那个冬日，一双发亮的眼，一只紧握着的温暖的手，一串清脆的笑声，和我们终究无法忘怀的青春年少。毕竟也是拥有过了，这也就够了吧。

我们确切是熟悉彼此的，却又那样冰冷而陌生。我们热泪盈眶，步步回头，还要继续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