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陌生人

一如高歌，一如寂寞。

风旋即腾空，雷雨将临，浓云压境。桥的这端雨倾而下，那端却阳光普照，伏旱天气，池塘里的莲却田田丛丛，漏得进的几缕光，让翻飞的茎叶有如朝云叆叇。

一个新加坡寄来的包裹，外加一份手札，撕开牛皮纸，到处漫着异国而来陌生的温度，而瞥见绿的一枝莲茎……

来到城中池塘旁边即是夏天的课程，漫到天边去的莲花便成了几乎天天见的老朋友，高低交叠几层，将钓鱼的人都挤散了，剩下的人匆匆观赏，也匆匆走了。我来做写生，心思却全然被路过的狗，或是花花绿绿的冰饮料这等事吸引了去。

她是个美术生，午前午后一直坐在池塘边的石凳上。每次花架，笔洗，颜料盒摆在那儿，手里一个斑驳的调色盘，即是一幅画了。本是陌生人，天天地看见也没有照面，却对她坐的地儿眼熟了。面朝莲花池，一连是一个半月，她独来独往，只画那莲花，这清寂的劲儿倒与其颇为相似。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莲以为花中君子，大概也无人亵玩，一挺茎，滑而如掌大的瓣儿，清傲得紧。向天而歌的姿态，久立观之，不禁生出陌生的寂寞。

偶得几枝莲蓬，还带茎的！鬼使神差，想送她两枝。悄悄放在她的身旁，感受到她身上的宁静，喉咙发紧，什么都没说出来，挫败地回来，想着要是她没发觉，届时大可拿回来。而她左手一侧，似是要摸笔刷，碰到那莲蓬缎般绵绒的蓬面后一顿，惊慌转身寻找赠与她莲蓬的人，手中抓着那带水珠的莲茎，甸甸垂在她的臂弯里，我假意眺望着远处莲上的蜻蜓，余光瞥见她转回身去画画，却骤然安心。

次日，却再一次看到了这两枝带茎的莲蓬，雾气蒙蒙，竟插在花瓶，比玫瑰更清明，比马蹄莲更柔软——在她递给我的水彩画中，纸边翻卷曲啮，沾满了莲香的人气儿。莲不低头，高歌值得与不值得，此时却落入红尘的滚滚软糯，呆在玻璃柜上的花瓶里，生生消去几分寂寞。她的帽檐压得低低的，橙色的阳光当空照下，将她的脸照的分明而暖人，像是傍晚带着余温的莲花瓣，陌生得熟悉。

一个个接连往复的夏季，一田田有盛有衰的莲花，在川流不息的生命中带着陌生的熟悉着，她或许只此一夏，是一般过客，只互留了地址和邮箱。记不住的脸孔，正模糊的启唇，都在我每一次看到莲花池的时候不断傍近我，方抓牢一丝熟悉的年华。而每当我追溯自己的回忆时，那些日子，就像是雷阵雨将临之际的莲花池，向上翻飞，被疾风吹得离我远去。

从新加坡寄来的包裹，夹着一张画，笔触带着熟悉的味道，你真的还好吗？我也还好，你看起来舒服自然，因为我正透过美丽的画框望向你，花中那莲却缩在城市边缘的小鱼池里，三两零落，寂寞地高歌。

泯灭了迷茫，骄傲和哀痛，当一切归于寂静，一切陌生的都熟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