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陌生人

六点多，天早已黑透，冷风裹挟着汽车尾气的臭味向鼻腔扑来，拉了拉上衣外套，正好一头撞进一小片淡黄的灯光中。

他们三三两两地坐在花坛边上，手里端着铁盒，甚至还有极大的碗，里面盛的饭粗褐色，大概是和汤汁混合的，他们很整齐地把碗沿举到嘴边，用筷子把褐色的饭，冰冷的空气，汽车的尾气，后厨的腥气......一股脑全都扒进嘴里。

他们大多是老年人，穿着肥大的棉袄，戴着油渍斑斑的护袖，外面再套一件迷彩服，敞开着。有个老奶奶常见父亲接送我，见了面也会点点头寒暄几句，日子一长，便也熟悉了起来。

她坐在最边上，也和他们一样，急匆匆地往嘴里扒饭，看见我就笑笑，似乎嫌说话费力气，又埋下头“呼噜噜”地吃饭。

昏黄的灯光下，他们仿佛是一个疲倦的军队，整齐划一，一言不语地做同一件事情。他们似乎及其顾惜自己的力气，省去说话，连吃饭也急急忙忙。

下楼扔垃圾时，正碰见她靠在满是油污的墙壁上睡着了，嘴巴半张，好像要吸进更多的气，又仿佛嫌空气不够，她的脸在黑暗中更看不清了，双手交织着放在肚子上，不知道做着一个什么样的梦，也许和她同伴的梦是同一个吧。

母亲说那家饭店生意太好了，他们晚上还会再吃顿夜宵，太忙了，休息一会儿又要开始工作。这批老人军队现在就靠在墙边，同样的姿势，同样微张着嘴巴，像一列干瘪的叶子靠在大地上休息。

最近很少见到她了，但每当我路过那家饭店，便会想起她眯着眼睛微笑的样子，想起她说“我儿子”时的幸福和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