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

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热爱走路的鸟。

虽然你从未被允许离开我那几十平米的小小的家，但你的小抓痕几乎划满了那些木地板。你那枯树枝似的小腿，又直又细，虽然打不起弯儿来，但你喜欢乐呵呵地向前蹦跶。你把扭曲的木纹当作路，每天在上面跑几个来回，乐此不彼。小学的时候，我曾经以为鸟大部分时间都在走路，结果答错了考试题，错失了渴望已久的第一名。回到家，我怒吼着，对站在我桌边地面上的你：“有翅膀不飞，要翅膀还有个什么用！整天走啊走的，你是不是只鸟啊！”你的黑眼睛无辜地看着我，亮闪闪地反射出我面目狰狞双手紧握的样子。你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替你无言地表达着你的恐惧。那样瘦小的身板、并不太厚的羽毛，似乎不仅没能掩饰你的紧张，还像高倍显微镜那样，无限放大你无措的每一个细节。你歪着头，看看我，扑腾着挥着与身体略显不相称的翅膀，自觉地溜进笼子里去，还在进笼门时碰到木质框架，“顺手”关上了门。留给我的，只有一串在空中凌乱地飘着的金色羽毛，和你那内疚的表情。我猛然感到我有点过分，竟然对并没有错的你如此大骂。我以最快的速度给你洗净生菜叶、加上大把的粟米、换上新鲜的清水，还把笼门打开。吃、喝、自由，这都是你的最爱呀！快出来吧！我暗自恳求。可是你没有。你扭了扭脖子，把头塞进左翅膀底下，身体胀成一个球，一个随着你的呼吸而不断膨胀或者是缩小的球。哎，你怎么这么早就睡了呢？我看着笼子里这只可爱的黄色的炸虾球——哦，你真像只炸虾球般圆滚滚肥嘟嘟软绵绵——心里有说不出的落寞。以后，飞吧，我想，别再走了。不过还好，很快你又恢复了正常，整日地在地上跳跃、叫唤、旋转、撒欢。你金色的羽毛把午后有些颓懒的阳光反射在我的眼里心底，我竟也觉得暖暖的，像在风雪飘飞的野地里里发现了一锅刚刚好可以暖暖身子的白菜汤。不过后来，你的指甲越来越长，而我又不懂得为你修剪，走起路来颇为不便。初三那年，我常熬夜到凌晨。你呢，也被我的灯光搅得无法入睡，干脆蹦出笼子，跳在我的桌上，直愣愣地盯着我。说来也奇怪，你站在桌上时，那些几何题似乎也会变得容易一些。每次我抬头，总能看到你那双好奇的小眼睛，出神地看着我，像是看到一条路在你面前伸向远方。尽头是什么？这是你想走的路吗？你的眼神有点空，像是看到路上的险恶但又决定一直走下去时的神情。你明明掌握飞翔的本领，为什么要一步步走过这些路呢？我还是有点想不明白，这真是个比数学题还难的问题。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在我看到你的双腿终于安然地倚在土地怀里的时候。飞，太高，太快，来不及好好地欣赏自己一步步踏出的风景。虽然你可以有更轻松的方式，但你宁愿用那你枯树枝样的双腿，一厘米一厘米地跳跃，走过那条不仅不平坦还充满未知的路。八年大地上的时光，你在我的心里，留下了太多深刻的小爪印。受你的影响，我也喜欢踏踏实实地走路，本本分分地做事。虽然也梦想着飞在天空俯瞰走过的山水，但我仍更重视眼前脚下的这条路。一步一步地走稳了，才有飞的可能。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在慢慢前行了，但这条路，不论多么坎坷，我还会一直走下去。谨以此文纪念陪伴我八年、现已离开我五天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