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

我喜欢中国的色彩，属于中国的色彩是泼墨的黑白，从三千烟火里徐徐缓缓走来，不染尘埃。

于此之间，我偏不爱留白的山水，不钟墨砚，

却留惜这书间字行。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与老先生谈天。

老先生肚里有知识，可是没有令人艳羡的学历。从前初夏的阴凉里，他不厌其烦地讲着人世黑白。过去的沧桑，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刻意而触目的划痕，反而，走过春秋，他越发矍铄。

是生活给了经验，是时间磨砺了慧识。晚则晚矣，但确确实实，他是一本厚重的书。有秦汉的屋檐，春秋的铜戈，汉晋的溪亭，宋元的上元，明清的戏台……他诉说着古今中外人形形色色的评论，摇头晃脑，条条在理。

他这样得客观，让我生怕，生怕他忘记了自己品评的言语。可他没有。

他说黑白，黑白是非，世人皆欲迷乱的刹那，可被他一语点醒。他的职责，是守护，是旁观，是书写，是记忆。

晚清的没落，民国的风云，政权的更迭，侵略的屈辱，文革的衣角，擦掠过他，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又一笔，化为黑白的舞蝶，在方格里翩跹翻飞。

没有什么能摧毁得了他的坚守，就在小河弯弯处，冬雪香销时。有缘皆可为棋友，捭阖经纬玲珑局。

他不是我一人的老先生，是万代的导师。老先生胸中万壑，指点间便是两千年前的一场争执孰人对错。他挥挥手，万望他人不唤他历史这一真名，应喊他故事这个小字。

他就这样，坐在巷尾的清风里，评述着黑白风云。等等歇脚的人，与话，无茶。这样的日子，明月不惊。

古今多少事？

行间黑白，人性黑白，只此两字而已。

一池静水一霎春，烹茶煮雪待归人

桃花又一度。

她以一种很温柔的姿态翘首以盼，美到令人窒息，美到不可方物。

那是女子的哀愁，柳眉轻蹙，一方罗帕拭不去泪断如珠。

她同我抱怨着悔教夫婿觅封侯，征人不归，游子无信，一边沏了一杯好茶，她让我尝一尝，水是否滚了，透过舌尖的苦涩，我看见她的世界里，没有绚烂的春桃如霞，唯有黑白铺展，漫山遍野。

等待的女人，最美、最悲、最绝。对月梳妆、月下捣衣、青青子衿，让月和秋水春思沾了光，思念是古代诗词的一张名片，也是中国的一张名片。

她是王昌龄笔下的思妇，是风雅颂里采桑的农女，是李煜笔下凭栏的少女，是晏殊笔下的明月不谙离恨苦……她越过千年对我伸出双臂，我却触不到她的指尖。

思念蛰居在婉约的诗词里，酒谈荣辱，不托锦书，墨色桃花在空白的扉页上印下的，是斑点泪痕。

她寄了一张词笺，词曲的世界里，一度黑白。

何知三山远，欣然解行舟。野草疯长，填没了精神的荒芜。随老庄梦，与王子猷同游，听一听墨子的治国方论，同谢安围棋赌墅……跟着他们的步伐，做一回精神的隐者。黑白的一方世界里，有的是精华，有的是教诲。

我喜欢中国的色彩，从远古的书卷上款款而来的色彩。黑白者，凡载籍谓之书，古今逸史，中华精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