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岁月

老家的院子空空的，只有墙角的一棵老槐，那是母亲拼命阻拦才得以留下的。母亲是个喜花爱树的人，那棵大树也早已枝繁叶茂，她说自己喜欢像一朵花儿那样生活，不受管辖，不受拘束，只是安安静静地接受大自然的恩典。

母亲喜欢打扮，每次出门，都要在自己白净的脸上涂抹一层又一层的胭脂，直到在脸上画出妩媚，接着在身上穿出妖娆，那高挑的身材，配上一件飘飘欲坠的长裙，完美极了。

年幼不懂事。看到母亲每次用那盒胭脂可以把一张脸勾描得那么漂亮，就好奇起来，踮起脚，从母亲的化妆台上偷偷地够下来那盒胭脂，使劲儿往自己脸上涂抹，给自己弄成一个大花脸。那盒胭脂是父亲出差时特意为她买的，好像很贵的样子，那一次父亲只给母亲买了礼物，什么都没有给我买，所以心里憋着一股气儿呢!就在里面偷偷地放了水，等到母亲打开胭脂盒发出惊叫时，躲在窗外偷看的我才捂着嘴得意地跑开。

她逮到我，却没有责罚，刮着我的鼻子笑着说：“一猜就是你这个捣蛋鬼弄的!”那时阳光暖暖，像轻纱似的笼罩着坐在院子中的我们。“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了?”她挠我的腋窝，用这种方式当作对我的惩罚，逗得我一阵“咯咯咯”乱笑。

那时，我5岁，如一只顽皮的小猫，上窜下跳不肯停歇;那时，她33岁，如一株亭亭玉立的树，用她的身体为我遮荫纳凉。

10多年过去了，还是那个空旷的大院，还是那棵老槐，还是弥漫着家的气味，只是，粗心的我，没发现母亲悄然间的变化。

她还是喜欢侍弄那些花草，却总力不从心，干着干着，便累了，坐在一个小马扎上，乘着风，静静地望着它们。

她不再喜欢去打扮自己，却依然干净，素面朝天，散着长长的发。总是不厌其烦地搭配着一件件别致的外衣，优雅依旧。偶尔问起她来，她也只是故作轻松地笑笑， “我这么漂亮，还需要化妆吗?”每次听到这句话，她自己也总是无奈地摇摇头，我似乎听到了她在向稍纵即逝的光阴叹息。

母亲清扫着槐树下的花瓣，我没有刻意去看她，只是在一旁捧着书，不经意间扫过她的脸庞，猛然发现，她竟老了许多，平滑的脸上，也留露出岁月的沧桑，背，也有些微微的弯。不禁替母亲感到酸楚，女人的美丽，终究是要败给时间这个敌人的吧。

眼里有泪掉出来，母亲看出端倪，劝慰我说，“傻孩子，每个人都会慢慢老呢，我什么都不怕，我还有你。”

我从包中慢慢地拿出一盒精致的胭脂，从身后，缓缓地伸向前去，送给她。今天是母亲的生日，我想给她化一次妆。

母亲没有拒绝，微笑地闭着眼，任凭我在她的脸上涂抹胭脂，我感受着母亲温和慈爱的气息。回忆像束清晰却伸手摸不到的光，在我眼前一遍遍地照来照去，抓不住回忆，抓得住现在，此刻的我终于释怀，我不能替母亲赎回逝去的光阴，但我可以，接替母亲，继续美丽和优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