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

小时其实是极不喜欢老家的。在潜意识里，四川老家，就是乡下。记忆里只有崎岖的山路，雨后的烂泥塘，就是一个字——足以形容：“土”呗！在上海这个快节奏的都市里见多了五湖四海的奇迹，于是便更不想去寻自己的根了。因此，当我听到国庆节要去老家给曾祖母祝寿的时候，原心里是极不情愿的。

下了飞机，上了车。很快到了山脚下——我们暂住在山上的亲戚家，车开始往上爬。这是真正的山路，坡度陡峭，时常毫无预兆地就来了一个急转弯，怪吓人的。可是，习以为常之后，竟也被山路颠得迷迷糊糊，舒服极了，直想入昏昏欲睡。往路边看看，时不时有老乡牵着老黄牛慢腾腾地走过，山鸡遍地跑。由于这里的人习惯了散养土狗，有时还会有狗出其不意地蹿出来，吓人一跳。

到了住所，亲戚们热情地迎接，倒茶，唠家常，嗑上几盘瓜子儿都不解乡情。山里头的空气格外清新，我不自觉地到公路的护栏边向外眺望，这儿是半山腰，望出去时是一座又一座的青山，连绵不绝，可真是“山外青山”啊！一时觉得山是个莹透物了，似能望到另一边，炊烟袅袅升起。有的颜色上浅，有的颜色下深，层层叠叠，可不是一副山水画么！那烟山的曲线那么优美，几乎跟天融为一体了，是谁用一双巧手在这大地上渲染出了这怡然自得的意境呢。房子是朴素的，水泥房没有任何装饰，没铺地板，没贴墙纸，斑驳的是刷漆时溅到楼梯上的白色油漆。三层楼房的顶楼，中间是中空的，周围有围栏，一楼喊一声，三楼也听得到，因此唤人十分方便——也许是被以前在山里放牧时在山头喊话的回声启发了吧？三层楼中，最喜欢的就是顶层了。一眼望出去，是屋后的田，青菜、卷心菜整齐地在地里列队站好，它们是守护人们的士兵了吧？恐怕还不够热闹，几只大白鹅脖子一探一探，一步一步地走着，威严地“嘎嘎”大叫，大概是巡视的长官了。雨天、雾天尤其美。清晨你站到露台上，你且看吧：像神仙呼了一口“仙”气，雾便缭绕在四周了，一时，真仿佛在仙境了，好像在腾云驾雾。大山若隐若现，一时你也看不清楚，却又在想象中什么都看透了。这是雾里看花，是虚无缥缈的空灵的美了。下雨时更不用说。山里头的雨不是倾盆大雨，而是细如牛毛、银针一般的雨丝地洒下，将田、将山，将房屋都笼罩了，这时你且再去看，别有一番情趣。原本纷乱的心绪渐渐静了下来。折一朵山花在手中把玩，漫步在山路上，心旷神怡，悠然自得。

这次来，原是为了看曾祖母的。她早已盼着了，远远地就见她立在门口翘首张望着。她本身也算个神话传奇了：今年已经百岁，岁月留下了的痕迹，皱纹爬满脸庞，满口的牙虽然已经掉完了，身子却还是硬朗得很呢。瞧她颤颤巍巍地拄着根拐杖，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走起路来倒比我们还快；话也说得清楚，咬字准确，语调不急不缓，眸子里流露出坚毅的光芒。她抓着我的手问我的学习好不好。，夸我孝顺，赶来看她；，末了又惊叹于我的身高。我一一作答，客气一番，暗暗吃惊于她的力量，若你想挣脱，恐怕也不行呢。进屋坐下，又要惊讶了，屋里井井有条，显然是曾祖母有空就爱收拾屋子的缘故。我们漫无目的地聊天，曾祖母像小孩子似的，讲到精彩处咯咯地笑，拍着手；她总喜欢在嘴里含着块硬糖，她眼里闪着孩童般的光。我是多么自豪啊，有这样的一位曾祖母；她在各方面都很杰出色，她有一套自己的规矩，比如待客要大方礼貌，比如做人就要不停学习，比如要勤快，要爱干净……她是一位大厨，如果第二天有大批客人来，不睡觉也要和儿女们赶出几十桌美味佳肴：冷盘、热菜、甜点…腊肉、米豆腐，酥肉，馍馍……以前她可是经常为村干部们做菜的呀，大家都对她的手艺赞口不绝；她教育出了五个优秀的儿女……她是自强不息的典范，我从她身上学到了许多。我时常想，曾祖父在我出生前便走了，曾祖母一个人会冷清吧？但随即又想，不，这大山是有灵性的，又有这么多热情的乡亲，她不会寂寞的。

四川人的热情恐怕是吃出来的！然而四川的辣与其他地方的辣不同，别具一格。曾祖母的百岁生日宴，当天，我亲眼看到“大厨们”——小姑婆，小舅婆，她们点起柴火架起锅（啊，家乡的炉灶和炊烟啊！）铲子在锅里“噼里啪啦”跳着舞。上菜了，夹一片菜吧，放入口中，辣味在口中弥漫：火热，辛辣，麻！香！香味让你流口水，麻辣的滋味让你大汗淋漓，嘴唇也麻了，却不肯停下呢！我也要成了辣妹子了（啊，家乡的辣味啊！）热情，奔放，亲戚关系一时是怎么也理不清了，但不要紧。彼此陌生又熟悉，毫无拘束又彬彬有不失礼。尽管情地品尝美味，每一位乡亲都能与你聊得火热，不分你我（啊，家乡的乡音啊！）……

怎什么？！眨眼是假期的最后一天了。才意识到已离不开故乡了，这是我的根啊！这些天，我知道明白了歌曲里了要常回来看看的含义。无论多远，都不能忘了故乡，饮“食”思源啊，你是这片水土的子孙后代啊。我恋恋不舍，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终究是回了上海了。

坐在书桌前看窗外的繁华夜景，心里却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一些什么。少了什么呢？不知道，我只知道，闭上眼，心中便浮现出故乡的碧水青山，终究原来是“心远地自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