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没那么简单

“世界上任何复杂的东西都是能被简单的道理所说明的。”

下午的物理课闷热而让人昏睡。思弦将断之际，我的注意力却又被物理老师这句无意的话猛然扯回。我左手撑着腮帮，右手用铅笔轻轻地擦过粗糙的纸张，在笔记的空处记录下了这句真言。

初夏的阳光里，我盯着黑板上那些极简的优美的公式，忽然又把刚刚的话倒过来想：任何简单的东西，背后也能用复杂的道理来说明。

世间万物原来都没那么简单。

我在幼时是个虚弱多病的小丫头。奶奶溺爱，实在不敢把我放到外面野玩。可小孩子的皮劲儿又怎么压得住？没办法，去章阿婆院子里玩去吧！

章阿婆是个矮矮的瘦奶奶，总是踢拖着副藤编的拖鞋，穿着自己用花布料缝成的裙子，兜里必塞一把薄荷，因为她经常咳嗽。她的院子离奶奶家的院子只有一堵红墙的隔离。可是她的院子却比奶奶家的有趣得多：那开的花，总是美艳动人，一层层一叠叠渐变地开着，光看颜色就透着暖暖的蜜香气，水墨晕染般轻盈；那结的果子就更不用说，尤其是枇杷，好像是金色的丸子，结在厚长的绿叶间，风一吹，那么硕大饱满的果实被细细的枝条牵着，真教人害怕它坠下来！

这一切的美都蕴含着复杂精细的手艺，这些手艺又都归于章阿婆那双巧手。某日，我做她的跟屁虫，看着她修剪枝条。她跟我讲水仙仙子的传记，又叙言了牡丹和女皇的传说；一段段故事听完了，她却忽然叹了口气。“你呀，知道这些花是怎么开得么？”她问。“种子进了泥土，有太阳有水，种子就开花了。”我答，“还有，在故事里嘛，花都是人变的！”我得意洋洋，自觉回答全面，并不知其深意。

“哪有那么简单！”话音刚落，噶擦！一支扭曲的丑陋的枝条被剪下，扑通坠落。“你看，它们不褪去这些枝，怎么能长得好呢？！...即使是人变的花！”她刚说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垂下头，思索。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我眼前的万般芳菲紫陌都是汗水凝成的宝石...⋯⋯这些大道理我懂。可是为什么章阿婆要突然说这个？望着她孤独佝偻的脊背，我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枝条不修啊，花马上就要坏掉……”她一边修剪一边咕哝，而我已经跑远，看鸟去了。

我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去脑后，依旧快乐地在花园里玩耍；直到某天章阿姨忽然不见了。我问奶奶，奶奶只是摇头；我哭，我闹，甚至用我瘦小的身体往红砖墙上爬，膝盖跌破一大块皮肉也哭着叫着，要去看那满院的花。奶奶却只是把我往家里拖。随着日月流逝，我对那曾经的乌托邦心灰意冷，不再理会。这一别，再次见到章阿婆，是在她黑白的相片上。

红砖墙那头的花慢慢枯萎了，只剩一堆野草肆意啃噬着那片孤单的土地。花开花落，那么多的心血，竟然也走得这般快！……

思绪退潮。我也已长大，这双曾经赤裸踏遍青草泥土的脚现在已经乖乖落在了教室的瓷砖上。只是那句话，那句定理，现在还能在我昏沉时一遍遍鞭醒我，、呼唤我。

原来，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