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哪里来的

小玉睁开惺忪的眼。应该六点左右了。长期的习惯，身体已经形成了生物钟。视线渐渐清明，呆望了一会儿纤尘的欢腾，转头，透过未拉严的白麻窗帘，看穿灰蒙蒙的玻璃。家门前的梧桐叶被阳光镶上了一道炫目的银边，在风里明明灭灭。小玉看得微眯着眼躲开了。脚的那头，爸爸妈妈，中间夹着妹妹。他们的鼻翼有节奏地翕动着，胸膛平静地起伏着。

“起来喽”小玉支撑着身体坐起来。一点点地把自己的腿从他们交叠的腿之间挪出来，

“吱呀!……吱——呀!……吱——呀!……”

小玉的心里一震。眼睛反射性地锁住了那扇通向客厅的那扇门——被刷上了绿漆的木门。上面贴满了卡通贴画，东边一堆儿，西边一堆儿，有些被撕得不彻底，磕磕巴巴的，像狗皮膏药似的，实在不好看。小玉全没注意这些她和妹妹平日的“杰作”。

时间似乎顷刻间包裹了她，周围的一切都消失在了滴滴答答的时光中。小玉的心莫名地像老钟摆读秒一样，充斥着艰涩的“可卡可卡”声。她的脑子空洞洞的，可是耳朵却被这钟走动的怪响充盈。小玉觉得自己的身体膨胀起来了，那些细胞都升腾成一个个小气泡，在她的眼前“啪啪”一声声炸开了!她的呼吸越来越困难，血液开始在身体里不安地沸腾。

“那门!那门怎么一关一合?”一关一合，一关一合，开口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它折磨着小玉的心，抓紧了她的每一次呼吸。

“是风吗?可房间里的门窗都关严实了。”

小玉慌张地扫视了一下。

“客厅那里……不对啊，昨天我明明记得我关严了，还用劲推了推呢。真奇怪!……那为什么?”

小玉不敢往下猜了，她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吱呀!……吱——呀!……吱——呀!……”

小玉僵直在床上一动不动，她不敢想下去。手紧紧地紧紧地拽住身前的被子，死死盯着那吱吱呀呀不止的门，看着那一次次变大的张口，她的心缩成了核桃那么小了，呼吸不自觉地放轻了、加速了。

“还有一点点……还有一点点……啊!门要被全打开了!”

小玉赶忙掀起被子蒙过头顶，用胳膊肩膀压紧被子的边缘。黑暗笼罩住了她。她静静地躺着，绷直身体，可还是不住地瑟瑟发抖，她甚至无法逼迫自己睁开紧闭的眼睛。可她的耳朵像发挥着极大的包容力。每一丝怪异的声音，全部不经允许穿透那厚厚的被盖，直灌进她的耳朵里。她听到电锯一般的尖利声。即使闭着眼睛，她还是看见了那个发出这怪声的怪物，从那洞开的门那里，蹑手蹑脚地向床边飘来了!

小玉尽量不让被子有太大动静，颤抖着轻轻挪过手臂。严严实实地捂住自己想要泄露出的嘤嘤哭声。

“它会发现你的!”

肺因极力忍住哭泣而被拉得生疼，小玉感觉自己身体的每个毛孔都慌张地呼吸着，冷飕飕地。

“它走过来了!它走过来了!怎么办?怎么办?……它过来了!”

小玉努力控制住自己颤栗的身体，可它刺耳的嗡嗡声正越来越大。那些声音好像靠近她的脑袋上方来了，它们钻进她的耳朵，到达她的脑子里，它们在里面窜来窜去。它们想要找到出口，没有出口，没有出口，后面的不断地填进去，填进去!全部填进去!小玉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自己的脑壳像要被撬开来了。

“如果有人可以敲晕我就好了!”

她觉得头晕目眩，可是她的意识却那么清醒，而且越来越清醒。

小玉感觉怪声一直在身边周旋着，它像发现了什么异常，正狡猾地观察着。

“它在我的头顶上!……他会不会已经发现我了!”

小玉屏住了呼吸，她仔细地听，全力地憋着气，她不能让它发现。如果她不呼吸，它就感觉不到人气，就找不到她，看不到她。这是她有次看僵尸的电影学会的方法。因为缺氧，她的小脸憋得通红通红。

“坚持住!坚持住!坚持住!……”

终于怪物好像从小玉身边走开了，她听到它走到了另一头。她小心翼翼地换气，仍然不敢放松。

它走开了。它一定是以为这房间里只有三个人，它好像没发现我。我逃过一劫了吗?……还是要小心点。它太狡猾了!可是她走到爸爸妈妈那头去了!它会把他们怎么样?它会杀了爸爸妈妈吗?还有妹妹!……妈妈!爸爸!

小玉仿佛看见三具无头的尸体躺在脚那头。爸爸、妈妈和妹妹的脑袋被怪物带走了。可他们的胸膛依然在平稳地起伏着。小玉想起人死后，心脏不会立刻停止调动，它还会挣扎一些时间。小玉感到无边的恐惧感袭来，比夜还阴沉地直压过来，吸干了她所有的力量!她想哭，可是她害怕哭声会把那怪物招回来。小玉心里乱糟糟地，她觉得心里发慌!双肩控制不住地抖动着，双手试探着挪移，小心些，然后搂抱住自己。她多想揭开棉被的一角向外望望，可她的手哆哆嗦嗦再没有移动的力量了。忍耐地呼吸让这小小的空间里蒙上了一层水汽。吸入肺腔里的空气早已经湿漉漉的了，黏着她的喉咙，紧巴巴的，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怎么办?怎么办?……妈妈，我要怎么办呀?妈妈!爸爸!……爸爸!”

她想喊，想叫唤出来，可心里无论怎么呼叫，她都紧抿着嘴，甚至难以发出一声呜咽。她快以为自己成哑巴了。被子越来越重地压下来，小玉不敢挣扎。

“它还在那里!那个声音!电锯的声音!锯着人骨的声音!”

冷汗直从脚板渗出来，小玉觉得全身落入了一个冰窟窿里。她感受不到一点来自棉被的温度。她被巨大的灾难笼罩着。

阳光移到了房间的床上，窗格被描在被子上，埋在被子里面的身形将窗影扭曲成了锁链。晨起的鸟儿在梧桐树上欢声啼叫。母鸡也成群地咯咯叫唤着，出了鸡笼，在地上悠哉地扒拉扒拉泥，觅食了。

“……小玉!赶紧起床了!……都几点了!快!……赶紧起来，上课要迟到了。”小玉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她呆滞了几秒中。

“是妈妈!那是妈妈的声音!……妈妈还活着!”

小心翼翼掀开被子，阳光一闯进被窝，黑暗便四散逃窜到别处去了。小玉望着有些微怒的母亲，再也控制不住，哇地一声大哭出来了，同时，新鲜的带着阳光味道的空气直灌进肺腑。

“妈妈!……”

小玉妈妈有些错愕这孩子的反应。

“怎么了?做恶梦了啊?”

“不是!，刚才有鬼来了!”

小玉指向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轻合上的绿漆木门。

“刚才它一关一合，一关一合的，忽然一下子打开了……然后……”

于是所有的委屈在阳光里喷涌而出。尘埃被她激动地呼吸搅动得热切飞舞着。

“呜呜……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们被鬼杀了。呜呜……”

“孬子丫头!那是风吹的。不要瞎想了。赶紧起来!上课要迟到了。”

用袖子胡乱地抹干眼泪，抽抽鼻子，小玉感觉力量又重回到自己身上了。但心里还处在余震中，久久不能平复。她战战兢兢地、试探性地拉来了那扇门。

“吱——呀!”

还是没来由的又被吓了一跳。什么也没有!跨出房门，一堆从玻璃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在地上描着窗格的暗影。柔和的光束里，浮游着那些上下旋舞的小小尘埃。什么也没有!小玉笑了。

可她却没注意到，客厅里的门窗分明也关得严严实实的。

“吱——呀!”

尘埃又被惊扰地翻腾起来了。

风，从哪里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