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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嗲

2019-06-17 10:28:45/ 陆路
我高二还没开学,就听说我们班的数学老师要换了。说是刚从高三下来的老教师,专门教文科班的,名气很大,人人都要叫他一声曾嗲。

一开始我是不大情愿的。我高一的数学老师很年轻,思维很快,常常敲着黑板鄙视我们:“这道题你们都做不起啊?”他不说“做不出”,而是说成“做不起”。全班都很喜欢他,有一次在他上课前给他写了一黑板情歌,逼他擦一句就得唱一句。然而他因为表现太出色,被调去教高实班了。

况且我们班是重组的文科班,口径不统一,有人说这位老教师很和蔼可亲,也有人说他特别严格。各执一词,传得曾嗲更加神秘。

因此高二开学第一堂数学课,教室大门刚吱呀一响,班上的窃窃私语声就潮水般退了下去,我们都忐忑地紧盯着推门走进来的身影。

和我想象中心宽体胖,花白头发花白胡子的老教师标准形象大不相同,曾嗲瘦且高,眼镜也是瘦长的——我常常臆想成是半月性,现在竟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形状,有框无框。头发全向后梳得一丝不苟,脊背挺直,一手端了一个瓷杯,一手搂着教案,神情严肃地走上讲台。

他开口就讲了一大堆规矩。上课打瞌睡被他看到,就不要再来听课,作业超过三次不交,就要请家长。讲这些的时候,他一点笑意也没有,显得很是严苛古板。先不说这些规矩后来有没有实行——曾嗲确实唬得我们老老实实地听了几天课,作业也交得整整齐齐。才知道传言说他严格是真的,也为自己的未来哀嚎了几声。

然而很快我们就敏锐地发现,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

曾嗲的威望渐渐崩塌,首当其冲的就是他的普通话。

曾嗲口音非常之重,以至于我一个多星期以来都以为他自称“老师”,心想这是不是沿袭了古代自称“为师”的传统。结果后来才被同学提醒,他说的是“老子”:

“老子是真的会打人的!”“老子一巴掌扑死你!”……如此一换,果然更加符合语境。他还把“这样”统统说成“国养”,“怎么”说成“哟”,每次一进教室,就扔下一句:

“今天太阳哟国养大!”

“你们班空调开得哟国养冷!”

一次他突然冒出一句“魔仙堡”,我们面面相觑,以为曾嗲这样新潮。正好当时班上风头很盛的四人帮创了个讨论组就叫“魔仙堡”,每天“魔仙女王”“小蓝姐姐”地乱叫一气,这时候以为机密泄露,吓得不敢吭声。曾嗲见我们一个个大惑不解,就又贴心地重复了几遍“魔仙堡”“魔仙堡”,最后终于有人听出来了,原来他说的是“莫现宝”!登时全班哈哈哈哈笑作一团,反而轮到曾嗲站在原地,对我们发笑的原因摸不着头脑了。

我因为不是本地人,一直以为曾嗲说的是长沙话,后来听说他是益阳人,又去问我的同桌——她是曾嗲的课代表,也是他的老乡——曾嗲说的是不是益阳方言,她摇摇头说:“我也听不懂他讲的是什么话,感觉是他乱编的。”大概是曾嗲用普通话,长沙话,益阳话混出来的自创语种吧。

曾嗲真正形象崩塌是在一次课上,他不知怎么聊起以前在广高教书的经历,神神秘秘和我们讲:“那有一对男女同桌,真的是要不得,上课的时候,女生一只手伸在校服袖子里,就像国养,哎,你,把校服脱下来!”他让一个女生做示范,“像国养,那个男生就也把一只手伸进去,就摸那个女生的手哎!就国养作死地摸!”他作势要模仿男生将手伸进去,吓得女生手一缩,而我们已经笑得东倒西歪。

在谈恋爱这方面,曾嗲一点也不像其他老师那样避讳。他是七班文实班的班主任,就在我们隔壁。我七班的朋友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七班有一对小情侣,一天并排走在路上的时候被曾嗲抓住了。曾嗲就大喊:“不要动!你们给我站好了!”小情侣吓得真的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只见曾嗲举起手机——“咔!”——给他们拍了一张合照。还得意洋洋道,你们听好了,要是影响到学习,就把照片发给你们家长。说完,就大摇大摆地走了,留下这对已经呆滞的小情侣。

曾嗲在我们班上更是如此。他尤其喜欢一个男生,爱拿他开玩笑:“哎!你是不是和我们班那谁谁谁在谈爱?”

男生辩解道:“我没有!”

“你有没有我还不知道啊!肯定是谈爱了,心思都没放在学习上!”

“我真没有!”

“没事,你谈爱,你告诉我,我不会告诉你家长的。”

“可是我真的没有!”男生欲哭无泪。

“我晓得你没有!——你以为我会肯你去祸害我们班的姑娘啊?哈哈哈哈!”

……

曾嗲喜欢开玩笑,老不正经。有一天晚自习还拿了两只活的龙虾到七班去,悄悄地走到同学的身后,猛地把龙虾举到他眼睛底下,吓得同学大叫一声,他还得意道,这是他在桃子湖捉的宠物虾,将来谁不听话就咬谁。

我的同桌去办公室搬作业,也少不得被他调侃几句。有次同桌一进办公室,就看到曾嗲鞋袜都脱了,把脚搭在办公桌上,见她进来热情招呼道:

“哎哎哎,你看我这脚,怎么样?”

我同桌一头黑线地出了办公室。能怎么样?夸他脚真好看吗?!

还有一次他上课时,提了一个问题,正思考时,一个人突然放了一个屁,在安静的教室显得格外突兀, 全班哄笑,曾嗲眼睛一瞪,骂道:“哪国这么没有公德心!站出来!” 他手一扬,指着墙上挂着的牌子说,“没看到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里面写了,文明!”

一个男生接嘴道:“社会主义价值观还写了,自由!”

我们哈哈哈哈笑得更厉害了。

教了我们的一年里他长起了小肚子,但还是不显胖,每天的经典动作就是一手摸肚子一手写板书。其实他也只有一米七出头,放在男性中不算特别高,但他的腿极长,且细,显得比实际身高要高出许多。他脸上生了许多皱纹,两颊微微下垂,但五官很耐看——这些都是女生之间津津乐道的,一致认为曾嗲年轻时会很帅。

曾嗲在文科班乃至整个年级都很有名。原来他打喷嚏动静很大。一说是曾嗲在二楼西打个喷嚏,三楼东都听得到。我们班的人曾细致地观察他在课上打喷嚏的样子:仰起头,先翻一个白眼,再吐一吐舌头,然后——

“啊嚏!!!”

瞬息之间地动山摇。

慢慢我们发现,曾嗲的玩笑常常出现在班上有人走神打瞌睡的时候,他除了会骂一句:“恰哒鸦片啊?!”也会用开玩笑的方式将我们的注意力吸引到课堂上来,不可不谓用心良苦。

曾嗲有时心情不好,脾气很糟糕,这时候我们做错一点小事也会被骂得蔫巴蔫巴的,但是不管多么委屈,曾嗲说几句玩笑话,又可以很自然的原谅他,将不愉快都忘掉了。这大约是一种人格魅力,曾嗲自己也很明白这一点,常常对我们吹嘘他以前的学生多么多么喜欢他。有一次对我们说:“要是我不教你们了,你们怎么办啊?”

我们很配合地做出依依不舍的姿态挽留他,有人还哼哼唧唧地假装要哭了。他很受用,笑得有点小得意。

高二毕业典礼那天上午头两节都是数学课,我们和往常一样上课走神的走神,打瞌睡的打瞌睡,继续被曾嗲骂说嗑了鸦片。第二节课下课曾嗲也像往常一样布置了作业:

“学工几天每天做一课小题狂做,课代表要收上来检查。”

下课铃打响后,他却并没有像以前一样立马就走,而是在摆在讲台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站起身说了一句:

“同学们再见。”

我们非常讶异,因为曾嗲从来只说一句“下课”。有人稀稀拉拉地回应:“老——师——再——见——”

然后曾嗲就一手端着瓷杯,一手搂着教案,走了。

紧接着就是学工,放假,考试。拖拖拉拉了一个星期没上正课。期间有传言说,曾嗲高三不带我们班了。

果然,摸底考试后的第一堂数学课,讲台上站着的不再是那个瘦,高,头发向后梳得一丝不苟,脊背永远挺直的,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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