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下的身影

二月二十六日，雨，一天的雨，不停地下着，缠缠绵绵，断断续续。这场春雨已经下了快两个月了，太阳仿佛失踪了一般。晚上下完课，好不容易停了一会儿雨，我正迎着料峭的春风，裹着羽绒服，匆忙地往家赶着。

在上海路南昌大学附属中学门口，在昏黄的路灯下，在刚下过雨的人行道上，满地的水汽让这个南方城市早春里的夜色更带着三分寒意。路上的行人神色匆匆，赶着最后的末班车，没有人注意到路边的景色是否与往日不同。

路灯下，一个男孩，坐在人行道边一个倒过来的白色塑料菜筐上。菜筐前铺着两块湿淋淋的蛇皮袋，蛇皮袋上堆放着五六个包菜和一堆茼蒿。新鲜的菜叶上还沾着刚才的雨珠，显得分外水灵。

男孩就这么安静地坐在菜摊后，不抬头，也不吆喝。只低头不语认真地看着腿上的书，不时地转动着手中的笔，又不时地把笔头放在唇下咬一咬，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难题……

他是谁?为什么这么晚还在这里卖菜?为什么边卖菜还边看着书做着题?为什么下雨天还出来?他是偶尔还是经常在这里卖菜?他的父母又在哪里?……

一连串的问题在我的脑海里迅速地萦绕着、回荡着，却怎么也得不到答案。当然，更主要的还是我并不想去盘问男孩，我并不想因为要满足自己廉价的好奇心和同情心而让男孩难堪，伤害他的尊严。但问题却并没有就此消失。

于是，我停下了骑车的脚步，在他的不远处观望了一会儿，男孩依旧没有抬起头，双目依旧停留在腿上的书本上，手中的笔也依旧在不时地转动着，仿佛眉宇间也微蹙了一下，思考也似乎更凝重了一些。

作为老师的职业病促使我倒了回去，我假装不经意地瞄着男孩菜摊上的蔬菜，不时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男孩和他腿上的书，一本九年级化学书。一张稚嫩的脸上并没有写下多少生活的刻痕，仿佛环境的磨难不过是烹饪的调料而已，并不能改变菜品的本质。

我大致地问了一下价格，包菜两元一斤，茼蒿四元一斤，不贵，还蛮新鲜的。这连绵一个多月的南方春雨天，蔬菜早就涨得不成样子了。而且卖菜的还是个孩子，是个学生。作为老师的我，想到自己班上的一群锦衣玉食的学生，再和眼前的这个男孩一比较，不免心生感慨，起了爱才之心。

本着能帮一点是一点的思想，原想多买一点，奈何自己平日里不会烧菜，再者也衣囊羞涩，所以只挑了一个包菜。包菜并不算美观，多少有些伤痕，但还算新鲜。我拿起来，本想直接叫男孩装上袋子称重，男孩却硬要帮我掰去外层的几片老叶子再称。我连声喊“不用了，不用了，直接称就可以了。”男孩却并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搞得我反到有些不好意思了。

称完重，总共四块三毛钱，我问有没有二维码，男孩连忙从身后的菜筐里找出一张打着两个二维码的A4纸。扫码的时候我才注意到，收款方是个中年女士，想必应该是男孩的母亲，只是不知道此时是在家里，还是在路灯下的另一个菜摊上。

付完钱后，我走开几米外，把眼前的这一幕拍了下来，发在了南昌教师群里和我自己的微信朋友圈里。没想到回到家打开手机一看，这条视频在教师群里还引起了一番小小的讨论。

有人认为这是假的，认为这孩子是在作秀。因为现在的社会里已经没有了这么贫穷的家庭，不至于让孩子出来卖菜，更不至于家里连个台灯都没有，还要让孩子来路灯下看书。

有人立刻反驳到，那是因为没有接触到真正来自社会最底层的家庭，更没有到西部偏远山区去看过。

有人认为这是真的，认为这孩子没有作秀，也不存在作秀的可能。因为如果不是为了生活，甚至是生存，没有人愿意在这凄风冷雨中卖着并没有多大利润的也值不了几个钱的蔬菜。而且菜价也不贵，更何况还是个孩子。再说，即使要作秀，是不是也应该挑选些利润更高的货品呀?或者干脆放一块家庭悲惨之类的求助牌，岂不是更省事，来钱也更快吗?

也有人认为，即使这孩子是在作秀，也值得赞许和帮助，因为现在的孩子已不知道什么叫生活艰辛，什么叫挣钱不易……

还有人认为，贫富差距越来越大，以至于很多人都不相信还有这么困难的群体存在。而且就算是作秀，也没有特别牵强的理由。这孩子并没有乞讨，而是安静地等待着买卖，这一定是一个能体会和分担父母辛苦的孩子……

放下手机，我沉思良久，和同是老师的爱人也讨论了这个男孩，但依然没有找到我的那些问题的答案，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透过昏黄的路灯，我仿佛看到的不再是一个弱小的身影，而是一个坚强的身影，一个努力地挺起肩膀的坚强的身影。你，看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