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人
风景秀丽的西郊公园牵绊不了她，精彩纷呈的电视剧吸引不了她，苦口婆心的再三劝说也打动不了她……任何诱惑、障碍都不能阻挡她的决心和脚步。
清晨，当我起床，发现早饭已煮好，正处于保温状态，隔夜的脏衣服也已洗好，正挂在阳台外的晾衣架上，沐浴温暖的阳光。 母亲不在家。 想到这几日，母亲一直念念叨叨她魂牵梦绕的小菜园，我断定一定是回乡下了。这几年，农田被征用了，老家门口还有一小片菜地，两三分的样子。母亲一有空便下乡，守在这片田里，仿佛这方寸之地是她的另一个孩子，一天不去照顾，就会放心不下。 由于疫情，母亲还是大年初一回过乡下，至今已经四十多天了。 地里不知道有没有长草了? 隔年的菜应该都长老了吧，不能吃了。 再不回去，就吃不上新鲜的蔬菜了。哎，我心都碎了。 这些天，母亲时常冷不丁冒出这些话来，说这话的时候，神情焦急，眉头深锁，仿佛去乡下种菜是家庭里一件迫在眉睫的头等大事，非立即去办不可。
可在我想来，即使这几分菜地一直荒在那儿，也影响不了一家的生活。超市里，菜场上，各种各样的蔬菜应有尽有，咱家境虽然一般，但还是可以维持基本的生活开销，不一定非要等母亲种出菜来才有得吃。 母亲已年近八旬，身体不是很好，我几乎每天都在劝她：不要种菜了，太累了，会伤了身体。在家歇歇，看看电视，或者到公园散散步，安享晚年，这是我给他安排的老年生活，不是很好吗? 可母亲偏偏却不这么认为，母亲的理由一套一套的。在家呆不住，太闷了。去公园也找不到任何乐趣，不如去菜地里种些蔬菜，既能呼吸到新鲜空气，又能锻炼身体，等到蔬菜长好了，还可以摘来吃。 我总不能理解母亲，放着舒服、悠闲的生活不去享受，偏偏找各种理由去吃苦。
虽说断定母亲是回乡下了，但还是不太放心。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她果然在乡下菜园。
电话那头，她很兴奋，告诉我，早上路过农贸市场，买了扁豆籽、丝瓜籽、黄瓜籽、玉米籽……她如数家珍，罗列了好长一串。又说，问隔壁邻居要了些香瓜籽，母亲去年吃过她家的香瓜，特别甜，就一直记在心上。现在，她正在整理菜地，把老掉的菜全部挖掉，再敲碎坚硬的土块，马上就可以挖小土坑布种了。
母亲这辈子一直都没有离开布种。她的少年时光、青年时光、壮年时光都在田里布种、管理、收割。到了晚年，大块的农田被征用了，我原以为母亲可以不要再如从前一样劳作了，可她依旧放不下门前的几分空地，把它整理成菜园，精心打理。 于是，每到收获的季节，母亲从乡下回城里的时候，总会拎着大袋子小袋子，满载而归。我家的餐桌上，也就摆满了自家地里的蔬菜：淡紫的扁豆、纯白的萝卜、油绿的黄瓜…… 母亲总说，自家的蔬菜，没有农药，又是刚摘下来的，特别新鲜，相当好吃。她说的没错。确实，自家的蔬菜就是和菜市场上卖的不同，口感非常好。见我们把盆里吃得干干净净，母亲笑了，脸上现出得意和满足的神情，额角的皱纹就舒展开来，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像极了一朵饱满的菊花。我想：那一刻，她一定会对自己说，我还没老，还有能耐，把菜种得这么好。不然，孩子们怎能吃得津津有味，盆底朝天?我还得加把劲儿，把蔬菜种得更好。
不和你说了，挂电话了，我要忙了。电话那头，母亲充满干劲的话语打断了我的思绪。还未等我回应，她就匆匆挂了电话。 现在，她该又忙开了。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熟悉的一幕：温暖的阳光里，平整的菜地里，母亲正弯着腰，拿着小锹挖出一个个浅浅的小土坑，菜籽儿欢快地从母亲的手中跳落到湿润松软的泥土里安家落户……太阳的光芒，像一只金色的鸟，无声无息地栖息在母亲苍苍的白发上，佝偻的肩膀上，粗糙的手背上……母亲额角的汗珠闪闪发光。几只小鸟在田埂上忽飞忽落，觅食歌唱，伴着母亲劳作。
我依旧想象着：天渐渐暖和起来，过一阵子，母亲的菜园就会欣欣向荣起来。架子上，爬满了黄瓜、扁豆的藤蔓，大家你追我赶，互不相让，夜以继日地霸占着自己的地盘，宣示自己的主权。淡紫色的、金黄色的小花这里一嘟噜，那里一嘟噜，都在微风里笑意盈盈。地面上，纯白的萝卜花、明黄的南瓜花里也风起云涌，蓬蓬勃勃地展示各自靓丽的风采。 再过些日子，母亲的菜地里，又会是另一番令人欢喜的景象：长筒形的丝瓜，镰形的扁豆、灯笼状的南瓜……架子上，地面上，到处都是。有的从绿中探出头来，喜眉喜眼地四处张望，有的藏在绿的中间，屏住呼吸，等你不经意间拨开绿叶，给你来个突然惊喜。 到那时，母亲从乡下上来，手里又会拎着大袋子小袋子，鼓鼓囊囊，说不定还会有胖娃娃似的的白萝卜按捺不住，从袋口滚落下来，我们的餐桌上又会满是自家菜园里的蔬菜，白的，绿的、紫的、黄的……光看颜色就让人食欲大增。母亲看着被吃光的一盘盘菜，依旧会在一旁自信、满足地微笑，那笑容看上去，颇有一番还想再活五百年的精气神……
就这样慢慢地想着，我似乎慢慢理解母亲了。
母亲是一个农人，土地是她的根。一旦离开土地，她会感到自己如浮萍一般，空虚、不踏实，找不到任何方向。守着一方土地，不论大小，顺应农时，布种、管理、收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就会过得充实而有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