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坏了心的汉人们

第二次去郎木寺，和之前相比，有一个惊人的变化——小喇嘛们再也不随意让你拍照了。你刚拿起相机准备拍一些什么，他们立马用手指着你，嘴巴也跟上，用生硬的汉语说道：“不许拍!不许拍!”七八年前可不是这样，那时我表哥陪我逛格尔底寺，小喇嘛们见我拿着相机就涌上来，你拿着看看，他拿着瞅瞅，挨个要合影。有的小喇嘛们甚至专门做摄影模特，以此换一些零花钱。但这次，他们见着带相机的人，就远远地躲开，一脸的防备。同行的陈老师问我：小牛，不让和游客拍照，是他们的规矩吗?

(细雨中的小马驹，远处的绿色即为小喇嘛的帐篷)

藏区的天说变就变，刚刚还阳光明媚，突然就下起雨来。逛完白龙江大峡谷，同行的陈老师夫妇、我的媳妇显然累了，要先回旅店休息，而我兴致正浓，恰想在小雨中漫步。就这么一个人拿着相机在峡谷入口处的草原上走着，拍拍远处嬉戏的小喇嘛、拍拍变化的云朵，拍拍雨中的森林。雨渐渐大了起来，四周空旷，正愁哪里躲雨，忽然，我发现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顶五彩的小帐篷，踩着湿滑的草地，吃力地向前。走近才又看见，帐篷里有四五个小喇嘛。见我走上来，没等我开口，他们竟然主动和我打招呼：“快点进来。”邀我进入帐篷后，又抓给我一大把瓜子，笑着说：“吃瓜子。”看着他们善意的眼神，我心中一阵温暖——久违的感觉了。

(作者在小喇嘛的帐篷里)

然后，像时空倒流一般，他们一下子又围住了我，有的玩我的单反，有的看我的望远镜，有的和我聊天。小小的帐篷，一时间欢声笑语，没一会儿，我们就彼此熟悉了。雨渐渐小了起来，他们一下跃出帐篷，拿着我的单反，先是拍风景，然后将镜头对准了我，又让我给他们拍照，还让其中的一个给我们拍集体照。他们笑着，闹着，摆各种姿势，和我打闹成一片。

是时候解开我的困惑了，我问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喇嘛：“我上次来，小喇嘛们都愿意和游客拍照，可这次为什么好多人一见着游客就躲开了呢?寺院做了这样的规定了吗?”“没有这样的规定，那些坏了心的汉人们，把我们都卖了……”

从小喇嘛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知道了，原来，他们是说有些摄影师拍了他们的照片之后，放大去做展览，然后就把他们的照片给卖了。还有一层意思，他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我听出来了，那就是，他们不愿意被人展览，像猴子一样被人围观。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说，描述别人不好，叫坏了心。

(两个喇嘛在草地上聊天)

我的心不禁开始发虚，这一路旅行，我拍了不少人物照片，有喇嘛们的，有藏族小孩的，有藏族阿妈的，我从来没有准备做摄影展览，更别说拿这些照片去卖钱，但拍照的时候，我确实有一种好奇，有一种窥探之心，我想拍下这青藏高原上的精灵，想让这些美好的人物在我的镜头下定格。“我的心坏了吗?”我扪心自问，也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对面的小喇嘛。

“那你们怎么让我拍照，你们不怕我把你们也卖了吗?不担心我的心也是坏的吗?”

“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和我们玩，你的心不坏!”

雨停了，阳光也跑了出来，山坡对面的神山上，架起了一道彩虹。

(雨后的白龙江大峡谷)

2016年4月12日

【后 记】

这篇文字是朋友的约稿，交稿的当时，她就担心话题敏感发不了。为了好通过，我们把题目和文章中的“汉人”改为了“人”，把“坏了心”三个字加了双引号。但就在刚才，朋友告诉我，稿子在终审的时候还是被毙掉了，遂原文首发在我的个人公众平台。

身为编辑，我太清楚出版规则了，一点儿都不怪朋友。单就文章而言，我只是把我看到听到的如实地记录下来，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小喇嘛的表述虽然直接，但话说回来，谁又愿意被人像猴子一样围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