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

草木生长，风光暖融，春之所至，新日破土而出。

气流从舌齿间涌出之时，便有勃勃难泯的朗润之气在腹腔中蠢动，那气至喉间又落在牙关，咀嚼几遍，然后轻轻地吐出一个音节。“春”，千百年来，人们无数次地念起这个字，每一声都格外饱满、轻快、充满期待。我们还会一直念下去，在祖先们耕作过的土地上生活、繁衍和歌唱美好的季节。

春是醉人的，很早的时候人们就意识到这一点，“玉壶买春，赏雨茅屋。”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里，春入了酒，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春风吹面，杏雨湿衣，春总能通过各种方式撩拨人的感官。“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索漠轻寒，春晓无赖，春以它独特的表情唤起人们的不尽情思，仿佛杯盏见底，心绪荡漾。“有女怀春，吉士诱之。”与生命的萌发同时产生的是情感更加汹涌的表达，日光、飞絮，这些轻盈舞动着的意象，它们带着暧昧的温度潜入年轻的脉搏里，好奇的人掀开门帘，醉眼半开中，都是花果香气。

“春”中包着一个“日”，大地遇见了阳光，于是有了春，所以春是一场相遇。茶道言“一期一会”，说的便是不断相逢着的生命。色彩、气味和人们的面庞，当美好事物热烈又井然地排列出一个世界图景时，便成就了春的娉婷万分。草虫和鸣，风升水涨，春展现出的是这个世界柔软的那一面，只是因为它们恰好彼此相遇，才显得蓬勃有力。“岁物已春，泰山日绿。”春的相逢是一个满怀欣喜的过程，一切新鲜的存在都向往未知，那种渴望变成慰藉，变成力量，变成阳光下不偏不倚的生根发芽。

世界向每一个新生的事物投去热切的目光，生命的产生也就成为了最壮观的一次相遇。当然，没有什么可以避开死亡，艾略特的《荒原》里，四月依然是最残忍的季节，丁香花盛开的时候，相遇和分别同时发生着，我们在时间的忒修斯之舟上，永远不会知道什么时候会变成离开的那一个。因此春的到来总是很有序的，人们怀着敬畏行走在温暖的空气里，阳光、雨水和好闻的泥土气味，都有了各自生动的意义。生命的泛滥是可耻的，我们享受相逢时，也把自己当作其中不可亵渎的一份。

春是彼此相认的季节，所有或繁复或单纯的生命仰望着头顶的天空，春也同样好奇地与他们遥遥相望，紧紧相拥，这是无需多言的规则，“万物莫形而不见，莫见而不论，莫论而失位。”“春”是一个极广博的字眼，它纵容一切纷然与萌动，这些复生的精力一丝不苟地舞动着，便成了春井井有条的优雅。“春”既能容“日”，自然是宽容的，月映万川，狂欢之下是无比庄严的生命礼赞。

生命常常被看作一个反复轮回的过程，好在这生命中总有春来，春来，便带着焕然一新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