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乱

家里的事情忙完了，外公计划着进城来玩玩。

“这回我也要跟城里人一样，去大商场买件衣服穿。”外公在电话里说，他的语气里透着喜悦和骄傲。

外公是自己坐了公交车进城的。他几乎没出过老家，是怎么从一路摸来的?我不知道。因为他来电话时，已经在汽车站里了。

母亲带他到商场买衣，他却像个胆小的孩子，有点迷茫，有点慌乱地环顾着周遭花花绿绿的商店。他的身影便不由得落在了我的眼睛里。

因为十年前一场事故，外公差点倾家荡产，彻底地失了那股英气。康复之后，也只是帮外婆忙忙农活。他上身只随意套了件毛衣，下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裤子上沾着点点泥痕。留有后遗症的他右腿不太灵便，走路须得一斜一斜地歪向右边，肥大的裤腿晃晃悠悠的，使他的背影看起来就像一堵摇摇欲坠的墙。

可分明就在昨日，他还是那么意气风发，把成吨成吨的钢筋混凝土，预算得分毫不差。他曾是建筑预算师和设计师，总是一身西装笔挺，英俊得很。童年里，外公总背着我玩“骑马”，把我宠上天。那时，他的后背望上去，就是一堵厚实的墙。

原来，老下去，真就是一瞬间的事。我的内心竟也有了些许慌乱.

母亲看中一件加绒的黑色皮衣，让他试穿。皮衣是不错，恰到好处地遮住了他微驼的背。站在镜子前，他扯了扯衣袖，十分满意而又有些慌乱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就这件，好吗?”母亲问。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钱包。

“爸，和女儿出来还要您掏钱?”母亲笑吟吟地把他的手挡回去，“这钱，留着给你和妈买点好吃的。”他推让着，可看清了衣服的价钱，一下子就慌了。他摇着头，嗫嚅着对母亲说，“……我不用穿这么好的。”

那套衣，不过几百块，他竟如此的慌乱。

最后，还是母亲抢先付了钱，在他十分抱歉的眼神下。

出了商场，已是傍晚。周遭的色彩，渐渐变浓变深。身下的地，也渐渐凉了。外公的背影，在前方渐行渐远。我的眼睛有些模糊，是夕阳晃花眼了吧?什么时候，他开始变得这样清瘦苍老?什么时候，他开始会像个孩子一样，慌乱得不知所措?

望着眼前步履蹒跚的背影，我很想上前牵着他的手，对他说：“从此，再也不必慌乱。我可以花一辈子的事件，陪你直到这段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