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秧歌

每到花开时节，奶奶总是会去镇子的广场扭秧歌。为了迎春，镇子里会举办联欢会，在主街上巡回演出。

奶奶总是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准备了，表演时色彩艳丽的衣服，火红火红的绸带，喜气洋洋的扇子都洗得干干净净，飘在院子里，满眼的桃红柳绿。奶奶用录音机放着音乐，在院子里彩排。她拿着大扇子呼扇呼扇地扭来扭去，脸上神采飞扬，浑身透着股精神劲儿。她侧身、旋转、抬腿、抖肩，一招一式都是那么认真投入，连带着我也精神亢奋地想上去和她一起扭两圈。

爷爷在爸爸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这些年奶奶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长大，着实不易。生活的辛酸苦楚我的拙笔写不出千分之一。但是奶奶的脸上，从来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从未哀声叹气抱怨过，也从未哭天抢地诉苦过，同样的，也极少见奶奶前仰后合地开怀过，除了每年春天的秧歌会。

小镇的秧歌会就在我们祖孙俩的盼望中到来了。

家乡的秧歌并不只是像大多数人想的那样——人们穿着鲜艳的衣服拿着扇子上去扭扭就算完了，而是花样繁多，层出不迭的，细想大概和京剧中的生旦净丑差不多。有踩着高跷、戴着大胡子的关二爷，也有带着猪头面具手拿九齿钉耙的猪八戒，佝偻着腰拿着长烟斗浓妆艳抹的老婆子，还有我最喜欢的，一群人带着纸糊的喜庆的大头娃娃头套，脚下踩着滑稽的舞步不停地向围观的人们招手。

生旦净丑结束了，后面紧跟着是舞龙舞狮的。一群生龙活虎的青年小伙子，高举着龙和狮精力充沛地上下翻飞，腾挪跌宕。长长的舞龙舞狮队伍过去后就来了奶奶的秧歌队了。

奶奶是队长，和镇子南头的周爷爷一起打先锋。他们穿着鲜绿的绸子衣衫，拿着带有大花边的桃红扇子，走两步，退两步，左扭扭，右转转，动作整齐划一，那飞舞的桃红柳绿给天空涂抹上了绚丽的色彩。春日融融的阳光照在奶奶的脸上，她的眼睛里盛满了水样的光辉，她的脸上带着端庄的笑容，连细碎的皱纹也洋溢着深情的欢快。奶奶跳得那么投入那么认真，那么快乐那么动情，仿佛她不是在小镇的大街上扭秧歌，而是在华丽宽广的舞台上表演着最高贵最美丽的舞蹈。

看着奶奶舞动的身影，我的鼻子莫名其妙酸了起来，有泪水想要夺眶而出。听说，当年爷爷和奶奶就是在扭秧歌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一个是漂亮的大辫子姑娘，一个是健壮的帅气小伙，相知相恋，相互陪伴，多么幸福啊!时光啊，飞奔得太快了，当年的俊俏姑娘已经是祖母了，而当年的小伙子，却已经走了将近三十年了……

锣鼓喧天中，奶奶靠近了。我赶紧绽放了一个微笑，朝着奶奶挥挥手。奶奶看见了在人群中向她招手的我，朝我笑了笑。那笑容，是那么美……

前两年，奶奶得了老年痴呆症，自己的记忆完全混乱了，有时候甚至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了。叔叔陪着她在老家治疗，而我奔赴千里之外求学，我已有三年没见到奶奶了。

奶奶，您在家乡还好么?春天来到的时候，您还去镇上扭秧歌吗?您还会在阳光中对着那满院子的桃红柳绿陷入记忆的梦境中，带着端庄优雅的笑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