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毒

祭毒

江苏省靖江高级中学高二（18）班朱昕楠

献给我生命中最后一个女孩。

她像一场流言，莫名炒热，莫名消停。我常想起她早春桃红般的脸皮和土猫一样的圆眼睛。可惜，她已沉睡在梦里。

有些习惯一旦养成就挺可怕的，例如我，每晚登台前都要抽上一根。我是这家地下室酒吧的乐队贝斯手。烟草与大麻的混合物，辛辣，清冽，微微致幻，轻挑神经。当弹奏时，这恰到好处的躁动，让我更好的感受来自人群的尖叫。那些投射下的光柱，像一片起伏幽暗的海洋，穿透灵魂。只有在这时，才可以忽略稀薄的孤独。我又一次看到那个女孩。她只是站着，就这样安静地看着我，像一棵头发在风中跳舞的桑树。

我上一次见她是在一条弄子里。那片拖了很多年还没有拆的老式住宅区，保留着许多长而弯曲的巷道，也就是弄堂。我正交接着新到的货，就看到她，风一样的掠过，微微侧着头，轻快，敏捷，仿佛森林中的梅花鹿，很快不见了。想要追，又无处寻。我怕她看见了什么，已经有一段时间不在那儿买卖了。真是个拥有奇怪魔力的女孩，看了一眼，就怎么也忘不掉了。

曲毕人散，我跳下舞台，径直走向她，也像她看着我一样看着她。

她说：“我喜欢你。”“我吸毒。”“我知道。”“怕吗？”“我不在乎。”

真是大胆的女孩。我于是凑上前，低下头，轻吻她的额头。

就像一本书上写的“它像一枚沉坠至静的果实，因着意念，逐渐膨胀。”当你第一次沾染上毒品，那这辈子，便是丢不掉了。

但我没想把她拖进来。那晚在后台，她靠着门，看着我。我眼里的她是一朵芍药，颜色鲜艳，硕大热烈，亦野性难驯。她走过来，拿走我指尖的烟，狠吸了一口，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然后又是一口，当我将烟取走时，她的眼睛已像秋天蒙着雾气的日喀则圣湖，溢满了流光，她环着我的脖子，在耳边小声地说：“你看，我没骗你，我不怕。”

她已然着了迷。我们时常窝在沙发上，分食一根烟，她的烟圈吐的比我还熟练，她常常大笑，无忧无虑的样子。

她一日日的更加沉沦，不加节制，只是不断索取。当我再也拿不出的时候，她痛苦又饱受折磨，她拽着自己的头发，一次次用头砸击着墙壁，有红色的血沾在额角，然后，她像冬天树顶的一捧雪，倏忽间滑落在地。我惊恐的呼唤她，她又转醒，告诉我，死了算了。我喜欢她快乐的样子，所以一次次作着交易，上瘾又怎样，不过是陪着她一起疯罢了。

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不受控制的局面。那天，乐队去外地演出，第二天早晨才回到家。门是半掩的，我看见，她把锡箔纸上腾起的白色烟雾贪婪而细致地吸到鼻子里，一点都不浪费。这种高纯度的可卡因危险而昂贵，稍一纵欲，便会在极乐与兴奋中死去，以往我只是将少量大麻混合进烟草与她分享，不过轻微眩晕带来刺激，而她这样的放纵，死亡便是结局。如此沉堕，反复辗转，却不知悔改。

我恐惧而愤怒，质问她，哀求她，她只是微笑，摇头。那是我第一次动手打她，我只觉得脑中的血像潮汐一样涌上，糊住眼睛，盲目用力地掌掴她，一下又一下，直到最后停下，觉得手掌滚烫而剧痛。她的脸颊红肿，只是微微地颤抖，睁大眼睛看着我。我几近跪下，捧着她的脸，一遍遍低喃对不起，我想我一定是疯了。我至为惶恐。

我坐到沙发上，将她的脸捧在怀里，我说：“当初刚沾上的时候，有个人告诉过我'每天每顿的量都会固定，不会少，也绝不会过量，吸食这个过量而死的人都是笨蛋，太贪婪，适当的享受就可以，怎么连命都丢了。'我怕丢了你。”

她笑了，“你知道萧红的《呼兰河传》吗，我最喜欢里面的一句话'逆来顺受，你说我的生命可惜，我却不在乎。你看着很危险，我却自以为得意，不得意怎么样？人生是苦多乐少。'我只要现在快乐就好了。”

那是我们相处的最后一段日子。她的欲望植根于血肉深处，既然无法拔出，便只能满足。有消息放出，一大笔买卖，需要一个接头人，报酬是货的百分之五，我心动了，这足够维持她一段时间。

我出门时，她穿着大红色及脚踝的睡裙，坐在床沿上，挥手对我说再见。她像一朵极盛的芍药，我只是忘了，繁盛的尽头逃不过衰败。

交易顺利极了。当我回家时，她只是这样安静地躺着，伶仃的锁骨仿佛振翅欲飞的蝴蝶，头发像海藻一样在空气中浮动，只有面目些许的扭曲，是极乐，亦是地狱。她终究闭上了她圆而亮的大眼睛。

我抱着她，觉得手指在颤动，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缓慢而坚定地破碎。我跪在地上蒙住脸，张大嘴哭泣，却发不出任何声响，像是蹲在空旷台阶上的一只鸟。

我刻意忽略她骨子里的叛逆暴戾，就像不了解欲望是黑洞。一瞬间的恶心泛了上来，我厌恶自己的肮脏，厌恶清白生命的沦丧。让我们一同堕入地狱。

我找到警察，自首，交代窝点，一瞬间的解脱叫我落泪。我被判了7年，因有功，减刑两年。在狱中，我常写些文字，每天早晨的太阳都仿佛她最初温暖的笑。

我出来后，带着她去了城外，一所屋子，一小片土地，种满向日葵。我常弹着曲，告诉她，我活得很好。

愿她来世，一个人活得这样清白干净。

我生命中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女孩。